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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的眼裏忽然有了光,這讓他帶著稚氣的臉燦爛起來,像一朵向日葵。

“為了匡扶正義,保護百姓。”

他回答得很真誠,也很自然,就好像說自己的名字一樣。

然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事情,目瞪口呆看向他。織毛衣的老警察悠悠地感嘆了一句:“處長,你這是從一處撈了個寶貝啊!”

處長的臉上倒是看不出喜怒:“上哪兒抄的口號?”

“報告,不是抄的,是我的真心話。”

“以後少裝腔作勢。行了行了,騰個桌子給他。從現在開始,這就是我們二處的人了。”從顧耀東身邊經過時,夏繼成上下瞟了他幾眼:“皮鞋不錯。”

顧耀東尷尬地往桌子後面挪了挪,似乎想把腳藏起來。

夏繼成似笑非笑地離開了,剩下一屋子警員各懷心事地瞄著生瓜蛋子。唯一一個真心歡喜的人是趙志勇。他拍了拍顧耀東的肩膀:“好好幹,以後刑二處就是你大顯身手的地方!”

這話對於顧耀東來說太深奧了。

離開警局的時候,他站在“福州路185號”的門牌下,望著四幢九層高的灰色大樓呆怔了半天。刑二處不好嗎?很好。可是他期望中的警察生活,原本並不是這樣。

天光微露。家家戶戶都還門窗緊閉,會計楊一學已經在弄堂裏掃地。

顧耀東比頭一天更早地起床了。他怕吵醒家人,輕手輕腳從樓上下來。剛走到門口拿了雙普通鞋子準備換上,就看見那雙藍棠皮鞋已經鄭重其事擺在了門口中央位置。鞋子油光水亮,仿佛能照出父親半夜三更在燈下興高采烈刷鞋的樣子。

顧耀東望了望樓上,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穿上了皮鞋。

刑二處的早晨,一如既往的無所事事,哈欠連天。

顧耀東抱著一大摞材料放到自己桌子上。

趙志勇和顧耀東的位置挨得很近,他好奇地湊過來:“幹什麽?”

顧耀東很誠懇:“從档案櫃裏找了些案子。我沒上過警察學校,想學習學習。”

趙志勇“哦”了一聲,作為一個拼盡全力才從小學畢業的人,他完全不明白有什麽可學的。對他來說,正經事就是端茶跑腿等一切勤雜。沒了他,整個二處都會卡殼。這是一個光榮而重要的職位——當初剛來警局,他們就是這麽騙自己的。如今終於盼來了新人,他也可以歡天喜地將接力棒交出去了。

這時,夏繼成端著一小筐楊梅走進來:“有人吃楊梅嗎?齊副局長給的。”他走到織毛衣的老警察面前:“李隊長,來點。”

李隊長趕緊起身,客氣地說:“謝謝處長,您吃。”

夏繼成拿著楊梅晃了一圈,大家都很識趣地紛紛推辭。他最後走到了顧耀東面前。

“研究什麽呢?”

顧耀東趕緊站起來:“報告,我在學習以往的辦案材料。”

“吃楊梅吧,剛洗的。知道你們一聽副局長給的都不敢接,不用跟我客氣。主要是太多了,我一個人也吃不了……”

他還在嘰裏呱啦說著,顧耀東已經“唰”地端走了楊梅,很爽快地甩出一句:“是!謝謝處長!”

夏繼成蒙了,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才尷尬地收回來。只見這位新人把楊梅放在桌上,吃一顆,看幾行字,很是愜意。

夏繼成:“味道怎麽樣?”

顧耀東認真品了品,擡頭咧嘴一笑:“特別甜。”

二處各個角落裏憋出了笑聲。

夏繼成瞪了他們一眼,吧唧兩下空嘴,悻悻地找了個空位坐下看報紙。

趙志勇湊過來:“你還真接啊?”

“處長給的。”

“那是客套!客套,懂嗎?”

顧耀東“哦”了一聲,一臉茫然地想了想,然後就接著吃楊梅看档案去了。

趙志勇明白了,這小子什麽都不懂,很可能他還覺得這麽做是在給處長大人面子。看來,要想培養他成為一名合格的二處警員,是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盡管刑二處的一切都和期待中的警察生活不一樣,顧耀東還是每天第一個到警局。曾經屬於趙志勇的所有雜務,現在都落在了他頭上:給所有熱水瓶加滿熱水,掃地擦窗,就連窗台上幾盆不知名的植物,他也每天按時澆水,眼看著它們愈發水靈。做完這一切,他就開始看档案櫃裏的案子。

二處一幫人都憋著看笑話,但是憋著憋著,就發現沒那麽可笑了。再憋著憋著,就開始渾身不自在。因為不管睡覺、看報還是剪指甲,總有個人沒完沒了地在角落裏翻著档案。

“唰——唰——唰——”

誰都知道,刑二處在局裏無足輕重。大案重案歷來是一處的,剩下給他們的幾乎都是民事案子。誰家兩口子大動幹戈了,誰家健忘的老太太又走失了,甚至誰家的貓上樹了,總之一地雞毛。櫃子裏鎖著的,除了這些雞毛和一堆打著各種幌子追查共黨但統統沒下文的未結案子,還有他們的自尊心。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如今卻來了一個人,一門心思要把櫃子翻個底朝天,好像要把鎖在裏面的自尊全翻出來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