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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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慈寧宮裏出來,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嚴褚行走在狹長幽幽宮道上,兩側提燈的宮女壓根跟不上他的步伐。元盛只得小跑著上前,手裏提著的那盞燈照出一行人的黑影,晃晃悠悠地打在了宮道兩側,寒鴉撲棱著翅膀從頭頂飛過,元盛吸了吸鼻子,一路跟上,心中兀自叫苦不叠。

這大半天下來,他可連口熱乎的飯都沒能吃上。

原以為九公主受了傷,又和皇上撕破了臉皮,定會被現實磋磨得不像樣,可來了失憶這一出,竟更勾得皇上片刻也離不了身。

這般的本事,真叫人嘖嘖稱嘆。

嚴褚前腳才踏進建章宮,後腳就聽見了內殿裏傳來的清脆碎響聲,以及清茶桃夏隨著而來一叠聲的驚叫。

他神色更冷了些,二話沒說,親自伸手撩了簾子,腳下生風一般直奔著內殿那張龍鳳雕花祥雲架子床而去。

元歡醒了有小半個時辰了,才醒時迷迷糊糊的腦子裏一片混沌,也沒什麽掙紮的氣力,由著清茶和桃夏擺弄著潔了面。可等那溫熱的帕子觸到臉頰時,她便嘶的一聲,記起了那夢中的場景。

事情的起因是一條石榴紅滾雪細紗千水裙。

那夢境支離破碎,分散成無數點碎光,元歡只能皺著眉頭一點點地拾取,而後拼湊成一段完整無缺的記憶。

去年嚴褚壽辰,太後大肆操辦,夜裏在清涼殿設宴,更有大臣為討嚴褚歡心,特意從揚州找來了一批歌女。宴席過半,那為首的舞女蒙著面,抱著琵琶走出,曲曲繞繞的調子唱醉了許多人的心。

元歡卻分明瞧見,穩居高位的男子端著酒盞清飲,不多時,又是一杯下了肚裏,平素最是威嚴駭人的臉龐,也褪下了七八分的淩厲,只是稍稍勾勾嘴角,便搖身一變,成了溫潤如玉的書生公子,底下許多跟著來赴宴的世家嫡女,都看得紅了一張俏臉。

夢中的元歡卻是無動於衷,絲毫不顧及他烈酒一杯杯下肚,到底是因為生辰開心,還是暗有愁思。

晚宴結束之後,太後留下了為首的那個揚州舞姬,當天夜裏就命人送到了建章宮。

可嚴褚卻早一步去了瓊玉樓。

他酒量不錯,但也沒到千杯不醉的地步,又是清冷自律的性子,閑時也只是小斟幾盞,並不盡興暢飲,那日不知怎的,喝得的確有些多了。

這酒勁一上了頭,平素向來克制規避的話與行為,便不不過腦子就溜了出來。

嚴褚扼住元歡的手腕,將身子僵硬得如同石頭一樣的人兒撈到懷裏坐著,就像是看不到她擺在明面上的不情不願一樣,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那時的元歡一個字也沒記住,左耳進右耳出,沒當一回事。

但在方才的夢裏,鹿元歡卻聽得十分清楚。

彼時男人抱著她斜靠在瓊玉樓殿外的躺椅上,聲音低啞,帶著醇烈的酒味,打在她泛著粉霞的臉上,一字一句又是千鈞的力道,“歡歡,今日是我生辰。”

元歡暗暗使力,實在掙脫不開他的禁錮,便十分不耐地扯了扯嘴角,生硬地回:“我有送禮去建章宮。”

這送來送去,送的都是他的東西,左右她都沒費過心,全叫清茶和桃夏準備的。

嚴褚鼻尖觸了觸她雪白的玉頸,感受到她細細的瑟縮,淺淺地笑出了聲,下顎微昂,自有低眉順眼的宮女將一疊衣物端了上來。

元歡皺著眉擡眸,疑惑的眼神落進他的眼裏,元盛在一旁笑著解惑:“九公主,這是萬歲爺一月前便叫人為您準備的衣裙,特意召了江南的繡娘入京趕制,上邊的圖案花樣也是萬歲爺親手所繪。”

倏爾間,元歡的眼底便染上了一層明晃晃的厭惡與不喜。

嚴褚垂眸摩挲著元歡烏黑的發頂,聲音隱入如水的夜色裏,他捏著元歡小巧的指骨,道:“歡歡,穿一次,給我瞧瞧,好不好?”

他再是不喜她日日一身雪白素衣,也只是默默容忍,唯有在他生辰這一日,才試探著開了這個口。

她最是善良,連一只受傷的貓狗都不忍坐視不理,在他的生辰之日,應也不忍拒絕吧?

只是他算錯了,嚴褚這個人在鹿元歡的眼裏,比貓狗都不如。

她連看都沒看那衣裙一眼,就打翻了端盤,聲音蘊了薄怒,對著嚴褚道:“今日殿上那舞女穿著也是這般顏色,皇上這是在作踐誰?”

這話如同尖銳的刀子一般,只將人的心都要刺得鮮血淋漓才肯罷休。

實則那只不過是她找的一個拙劣借口,她不是不喜歡那身衣裙,她不喜歡的人,是嚴褚。

元歡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回建章宮的,也不知他是怎樣打發了那揚州的舞姬,她只知道,隔了三五日,他又開始往瓊玉樓走動,像是將那事忘了個徹底一般。

鹿元歡憶起來後,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個做過的事,急得眼淚水巴巴地掉,清茶不知所措地安慰著,元歡哽著聲含著淚連著問了幾句,“皇上送來的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