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2頁)

夜裏回建章宮時,那一身紅紗衣滿面嬌羞的揚州歌姬尚在撥琴弄舞,可憐才想近主子爺的身,便被毫不留情地拉了下去,自那之後再沒現過身。

再回想那日之後連著大半個月的艱難日子,元盛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又有些疑惑地擡眼朝元歡看去,心想這淤血還沒消呢,這位就想起來之前的事了?

元歡這話落下之後,便是一片的死寂無聲。她饒是再遲鈍,也在片刻後發現了不對勁。

其實這話問出來之前,她心裏頭便是隱隱有猜想的,那樣真實的場景,怎麽也不像是虛假的夢境。

若說她之前是有些迷糊,現在則是完完全全懂了,這一懂,那股子才壓抑下去的酸澀、驚慌等情緒又猛的迸發出來。

她從前怎麽能幹出那樣的混賬事出來呢?

元歡心底一急,未施粉黛的芙蓉面上血色褪得幹幹凈凈,她扭頭躲過已遞到唇邊的玉勺,才要說話,便聽站在她身側的男人淡淡出聲,“都記起來了?”

他的聲音不鹹不淡的,連絲波瀾也沒起,元歡一聽,後腦上那個大包又開始隱隱作痛,針紮似的,一下接一下不停歇。

她半咬著下唇,摸索著觸到了他寬大的袖擺,輕輕扯動了兩下,問:“皇上生氣了嗎?”

嚴褚原想著她若是記起來了,必定當場翻臉,他就連待會用怎樣的說辭堵她都想好了,可唯獨沒想到她會用這樣軟的調子,這般撒嬌甚至近乎認錯的舉動。

他左手食指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嚴褚仍是記得,每回她心裏藏著不能外說的事,或是要做出令他火冒三丈的事之前,她也慣會用這招叫他百般沉迷。

“沒有。”他面容著實有些疲憊,但仍是竭力耐心地端了藥碗微蹲著身在她跟前,明黃色的衣擺拂在地上,他寒眸微眯,撇去碗中藥沫,開口道:“先喝藥,聽話。”

元歡便乖乖地點頭,一口一口咽下送到嘴邊的苦藥汁,須臾間,小臉皺成了一團,直到一顆沁甜的蜜餞送到嘴巴裏,她才微微眯眼,緊皺的眉也隨之松了下來。

“這些時日,你就在建章宮好好養傷,這裏清凈,不會有等閑人前來打攪,缺些什麽,只管命人準備就是。”

嚴褚說完,見她仍是傻傻楞楞地瞧著前方,無甚反應的模樣,不由得沉了聲接了句:“待養好了傷,想住在哪都由你自己心意。”

“蘇家勢大,朕三五天之內找不到由頭發難。”嚴褚說起這等朝堂事來,語氣格外的寒冽嚴肅,轉眼一瞥元歡安安靜靜坐著的小模樣,又多少有些無奈,“朕會安排蘇槿遠嫁,她再不會在你跟前晃悠。”

這主子爺護短護成這樣,再想想慈寧宮那位得知此話後將會出現的神情,元盛便不由得砸了咂嘴。

元歡嘴角蠕動,等他說完,才囁嚅著小聲問了句:“蘇槿……又是何人?為何不能出現在我跟前?”

嚴褚默了默,而後踱步到她跟前,左手托起她尖細的下巴,強迫著她失去了焦點的眼瞳與自己對視,一字一句啞聲發問:“歡歡,你現在到底,能記起多少東西?”

杏色的軟紗袖滑下,小半截若凝脂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鹿元歡側臉被燭光襯得越發柔和,她牙齒抵著舌尖的軟肉,出口的聲音便格外的無辜軟糯,“我只記得你啊。”

嚴褚定定地瞧了她許久,試圖找出些往日熟悉的淡漠和厭惡來,但始終未能如願,他於是步步逼問:“記得些什麽?”

元歡便皺著眉回憶起夢中那一幕幕情形,小指勾著他衣袖的邊,有些理虧地垂眸低語:“我知道以前是我做錯了事,你能不能別生氣?”

她頓了頓,有些難為情地漲紅了一張臉,仍是細聲細氣地憋出了一句話:“你若是喜歡,那衣裳,我日日都穿給你看,可好?”

清茶和桃夏實在不敢相信這是自家主子說的話,面面相覷愣了原地好半晌,到底覺著有些驚悚。

而這細聲細氣的兩句話落在嚴褚耳裏,不亞於平地驚起兩聲雷鳴,他猛的松了她的下巴,面色陰沉得不像話。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此刻是何等的克制壓抑,才能將那股將她溶於骨血的沖動驅散。

她怎麽能,怎麽還要這樣折騰他呢?

他熬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好不容易才逼著自己放下,她現在隨隨便便兩句話,他所有的用功,全部功虧一簣,毀於一旦。

而等她全部記起來,便又會毫不猶豫地同他翻臉。

饒是嚴褚這等一向不信命理輪回之說的人,也不由得在想,前世,他是不是真欠了她的?

“不必。”他十分生硬地吐出兩個字,轉身便走,怎麽看都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只是他還未繞過屏風,便聽見後頭極壓抑的一聲哽咽抽泣,他的靴底便像是釘了釘子一般,再不能往前邁出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