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因為白天實在吃得太飽, 楚千尋破天荒地在半夜把自己撐醒了,她揉了揉消化不良的腸胃, 起身去洗手間。

走廊上亮著燈,樓梯上亮著燈,一路都點著暖黃色的燈火。葉裴天的臥室更是燈火通明。

楚千尋揉著眼睛走了過去,葉裴天身上纏繞著白色的繃帶,肩上披著一件外套,正靠在床頭專注地翻看一本書。

他的床上鋪著楚千尋買回來的被褥和枕頭,勉強有了一點人住的樣子。

楚千尋看了一下腕表,淩晨四點。那個男人似乎一點睡覺的意思都沒有。

“怎麽還不睡?”楚千尋輕輕敲了一下門。

那個男人擡起頭來看她,他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任何傷疤, 眉目幹凈而清爽, 日常掛在眼下的黑眼圈也因為這兩日白天充足的睡眠而消失不見。

因為有著強大的恢復能力,他帶著傷熬夜到深夜,還能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楚千尋不知道他平日裏是怎麽樣天天熬夜才能留下那樣濃重的黑眼圈。

楚千尋知道葉裴天懼怕黑暗,他曾經被鎖在一間黑暗的倉庫中, 被迫和兇殘的魔物一起待了三個月之久,因而患下了嚴重的黑暗恐懼症。他害怕一個人待在黑暗中, 害怕在黑夜裏睡著。

但她沒想到這個人是這樣日日徹夜不眠來渡過每一個黑夜。

葉裴天合上了書, 沒有說話。

“你還是傷員,應該多休息。”楚千尋在他的床邊坐了下拉,拿起了他剛剛放下的書, “你睡吧, 我在這裏陪你一會。”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一本寂寞而又孤獨的書。

她擡了擡手, 一陣輕微的旋風卷過,熄滅了屋內和走廊的數盞燈。

屋內的光線柔和下來,楚千尋翻開書頁,坐在葉裴天的床沿讀起了書中的段落。

“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裏涅盤,憂愁纏滿全身,痛苦飄灑一地。我們累,卻無從止歇;我們苦,卻無法回避。……”

巨大的窗戶外,天空很高,漫天璀璨的星鬥,永恒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

沙漠裏的深夜寂靜得很,楚千尋輕柔的朗讀聲伴隨著沙漠深處的風聲,散散漫漫地遠去。

葉裴天慢慢躺進溫暖的被褥中,被子既柔軟又舒適,包裹著他的身軀,讓他有一種被照顧著的幸福感。

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一點一點地放松了精神,沉入了睡夢中。

在夢中他站在一片無邊的荒漠中,無窮無盡的黑暗從荒漠的邊緣湧來,迅速地將銀白色的沙粒浸染,向著他的腳下侵襲過來。

他一路的後退,直退到陡峭的懸崖邊上,懸崖的對岸,開滿了柔美的白花,瑩瑩亮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那個人就坐在花叢中,翻著一卷書,郎朗讀卷,她的聲音如冬泉似春澗,動人心弦。

葉裴天心中升起強烈的渴望,渴望能夠走到她的身邊,但他們之間橫著的是巨大而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只能站在懸崖的最邊緣,遙遙看著那人低垂的眉眼。

擡起頭來看我一眼吧,如果她願意看我一眼,我就是從這裏跳下去也願意。

他在夢裏這樣想著。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那個人卻低頭淺笑,緩緩讀出了書中的話語。

黑暗蔓延到葉裴天的腳下,順著他避無可避的雙腿爬上了他的身軀,覆蓋上他的面龐。

葉裴天從夢境中醒來。

天已經亮了,楚千尋坐在他的床邊睡著了,她歪著頭靠著床頭的櫃子,睡得正香,那本還翻著攤在她的膝頭。

葉裴天視線凝望著她沉睡的面孔,又落到她的手掌,

她的手搭在書頁上,正好露出書頁的一行話,“只有用水將心上的霧氣淘洗幹凈,榮光才會照亮最初的夢想。”

葉裴天久久凝視著那只手,和手指前的那句話,那手指很纖細,勻稱,卻布滿了不該有的各種新舊傷痕。葉裴天伸出自己的手,小心地圍在那小巧的手掌周圍,他靠得很近,幾乎已經能感覺到對方肌膚傳出的溫度,但他始終沒有最後握下去。

我真的有資格,牽住這樣的手嗎?

他閉上了眼,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在離這個城堡不算太遠的地方,有一處小小的綠洲,稀疏的灌木叢中圍繞一彎清澈的水源。

楚千尋一大早,提著兩個水桶到湖邊來打水。

她不知不覺中就在這裏居住了好幾天,葉裴天的傷勢早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但這個男人的廚藝實在過於精湛,每天都能變著花樣煮出讓楚千尋垂涎三尺的飯菜。在廢土時代吃糠咽菜了五年的楚千尋實在受不了這個誘惑,忍不住待了一天又一天。

每一日她都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日,明日必須回到自己家中。但第二天清晨,當廚房裏飄上來的香味把她從睡夢中喚醒,都會讓她忍不住在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多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