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婚

戌時,酒過數巡。

丁氏身為女眷,已被侍從引著,在專為其騰出的居間中暫歇。

他與孫朗並不親近,對他的面容都記得有些模糊,這位外表敦厚的庶弟,與旁人一樣,與他說了許多的賀喜之語。

本是大喜之日,但因著丁氏和孫朗的不請自來,這幾日本來怡悅非常的孫權,心中卻生出了些許的悵惘。

他並未多飲,只默而地看著酒意漸濃的文臣幕僚和已然酩酊的諸位武將,面上的笑意僵在了唇畔。

案上的佳肴未冷,他執著空盞足有半晌,婢子忙為他添上了溫酒,卻見剛剛面上還泛著笑意的主公,神色有些黯然。

孫權放下了酒爵,憶起了幼時的種種。

少時他與母親和幼弟的生活並不安穩,父親孫堅攻伐在外,兄長孫策也在少時便隨父出征,沒個穩定的居住之地。

父親到哪處,他便與母親一同跟到哪處。

從九江到舒縣,再從江都到曲阿。

八歲那一年,家中突然來了個丁姨娘,本來恩愛不疑的父母,卻因著這個女人,生出了嫌隙。

某日他不想念書,便悄悄地溜出了宅院,在外嬉鬧了一整日。

本以為母親會作怒,要罰他,但當他於夜中回府時,卻沒有仆人尋他。

孫權以為吳氏對他頑劣的行徑感到失望,不想再管教他,心中漸生了恐慌,便欲主動去母親的住處認罪。

甫一到母親所住的屋間外,便聽見了女人的哭啼之聲。

孫權很好奇,母親從不苛責下人,他覺得,定是某個婢子犯了重過,母親才要罰她的。

他悄悄用食指捅漏了窗格的薄絹,小心地觀察著屋內的狀況。

那時母親剛剛產下小妹,還在月中。母親生小妹時險些難產,這一胎生完,母親明顯瞧著比先前憔悴了許多。

屋內燭火通明,母親眼角細密的紋路似是都可看清,她端坐在案前,仍是孫權熟悉的端莊賢淑的模樣。

而跪在案前不遠處,捂著小腹,額上有著一道血印的年輕女子,就是丁氏。

父親在外隨意臨幸過的女子,就這樣丟給了母親,讓母親關照著丁氏,和她腹中的胎兒。

孫權仍記得,那夜,母親的面上雖故作鎮定,並未有異。

但卻有那麽一瞬,終是繃不住,那面上的無助和慘然是強自掩住的。

丁氏爭寵的手段,他在少時,見識過無數回。

自打這個女人進了門,母親於夜中,便總會悄悄地哭泣。父親卻對母親眼處的紅腫視而不見,只笑著稱贊她,將家中各事管得井井有條,不愧是她的好夫人。

孫權面色如常,憶著有些苦澀的往事,卻還能面帶淺笑,飲下一眾幕僚的敬酒。

辛辣的溫酒入喉,他略有些薄醉,頭腦卻十分清醒。

他不想讓阿菟像母親一樣,每夜悄悄哭泣,他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眾人散去後,侍從提著銅雀夜燈,為孫權照引著前路。

阿菟一定等他等得急了,她近日睡的不好,胃口也不大好,懷這一胎很是辛苦。

孫權加快了步伐,想著步遙著一身喜服的模樣,心中登時又被喜意充盈。

圓月懸空,不遠處的寢殿紅燭高照,亮著橘黃暖芒。

幽暗的夜路在其映襯之下,頓時便得明朗清晰,適才在心中想起的不堪往事暫被忘卻。

離寢殿的距離愈來愈近,孫權的心跳卻愈來愈快,猶如擂鼓般,一聲又一聲地敲擊著他的胸臆。

無端地緊張讓他不禁回想起了幾年前。

那時步遙的身量很低,人又纖瘦,看向他的神情總是帶著怯意。

他的語氣稍重一點,她便會紅了眼睛,淚眼灼灼,不敢看他。

每日伺候他更衣時,還要踮起腳來伺候,小手總會在他的注視下微微顫著。

膚白如雪,就像只受驚的幼兔。

一晃數年,他看著她慢慢變高,身姿愈發豐盈窈窕,面容也愈發明艷嬌媚。

那般瘦弱的身子,還有了他的孩子。

今夜,她終於成了他的妻子了。

燭火溶溶,殿內洇潤著淡淡酒香。

步遙發髻上的珠釵鳳冠十分沉重,發髻也很是高聳,還被紫冉用篦子摻了許多的假髻。

一日下來,頸脖處已然酸痛不已。

她跪坐在小案邊,手中拿著鴛鴦綾羅團扇,白玉制的扇柄被她手心捂得溫熱。

約莫著孫權快要回來時,她已經將那團扇舉了快小半個時辰了。

婢子們都勸她歇一歇,說幫她盯著孫權,等他快進來時,再舉也不遲。

但步遙卻仍要堅持舉著。

案上擺著對半的葫蘆,用紅線牽連著柄部,裏面放的是合巹酒。

按理說,她懷著身子不的飲酒,這合巹之禮本可以免去。

但步遙不想落下任何一禮,便命婢子在葫瓢中少放一些酒,一口的量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