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塊錢一斤的油麥菜

太陽只在地平線上剛剛露出了半個鹹蛋黃一樣的腦袋,白雲如同清粥一樣塗抹在還沒有徹底明亮的藍天上。

第二幹部小區三號樓401的陳大媽已經拎著一束新鮮的油麥菜從菜市場往回走了。

陳大媽一邊走一邊甩動著自己的兩只手臂,“聳肩提氣以手捶腿”——這是前幾天來這邊講座的醫學專家剛教的。

聳肩,提氣,放肩膀,捶打一下腿部外側,轉動肩周以提腎水,捶打腿外以通膽經,最近有點便秘的陳阿姨一步一動,手上那點綠油油的油麥菜就那麽晃晃悠悠地跟著她溜達在這個種滿了梧桐與白樺的大院裏。

有幾位老人或是在樹下打著太極,或是捧著收音機一邊散步一邊聽著廣播,陳阿姨路過看見了都彼此點點頭招招手然後又晃蕩著走過去了。

“哎,這些人也沒給人個說話的機會。”穿著紫色運動服的陳阿姨走了半道撇了一下嘴,有些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

到了他們的這個年紀,身上的老毛病多了去了,腰酸腿疼都算輕的,起個床就要打120的情況也不是沒出現過。為了照顧他們這群老幹部,這個居委會非常貼心地找來了各個專科的老專家來給他們做養生講座,什麽開口先吃菜啦,肉不過五錢啦,弄得大院裏隨便哪個大媽都能啰嗦出個幾千字的養生經。如此一來,像油麥菜這種新鮮的蔬菜反而更受到老人們的追捧,陳大媽覺得自己這麽“遛菜”覺得就這點菜肯定有人會誇新鮮。

偏偏一路上沒遇到個能說話的機會,她還真有點憋得慌。

八月十五才過了半個月,這天就已經冷了下來,漸漸彌散開晨光的天空開朗疏闊,沒有雲的地方看起來悠遠又澄凈,陳大媽活動完了手臂,又擡腳踩在石凳上壓了兩下腿,手裏一直沒忘了拎住了那點油麥菜。

“老陳啊,你這菜不錯,哪家買的?”

一位頭發半白的大爺拎著鳥籠子緩步徐行而來,大籠子裏裝了一只灰嘴黃腳的八哥,正好一片葉子從上面落到了鳥籠子上,那只八哥嘎嘎地來了一句:“早秋驚落葉,嘎~”

“菜啊,菜市場西頭那家綠色三輪,說說自己種的。”說到自己的油麥菜,陳大媽隱約那種要炫耀指點的心情得到了滿足,整張臉都更精神了幾分。

“你家的巧巧今天還這麽精神啊,這詩是背的越來越順溜了。”

“還行吧,最近也看出腦子不錯,昨天剛教的它今天就會了。”大爺輕輕晃了一下鳥籠子,說得輕描淡寫,其實眉梢兒裏都透著得意勁兒。

“哎呀,巧巧這可真稀罕人。”陳大媽拿空著的一只手跟這只叫巧巧的八哥打了個招呼。

兩個退休的老人,你誇贊了我的油麥菜,我就稀罕了你的八哥,一早的精神世界都充實了起來,再說了幾句閑話覺得心滿意足,也可以在這樣和天氣一樣舒暢的氛圍中揮手作別了。

挺胸擡頭繼續往前走,路過幾個統一穿著藍色小外套玩著大扇子的大媽們,陳大媽也依舊樂呵呵地跟人家打招呼:

“今天油麥菜一塊一一斤,菜場西頭那家,晚了就沒啦。”

幾個中老年藝術愛好者正拿著扇子擺出大鵬展翅的動作,聽見她的話,手裏紅彤彤的大扇子都不見抖一下。

就算是早上跳扇子舞,她們也是有專業精神的,陳大媽跟她們說油麥菜便宜,這說不定是在試探她們的積極性。

一群久經風浪的大媽們巋然不動,扇子在手,抖三抖再一甩,啪嗒打開,視新鮮便宜油麥菜為浮雲。

這些人是否搭理自己,陳大媽是一點也不在乎,她所在的廣場舞隊和這幫揮動大扇子的本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自己發揚風格跟她們說油麥菜便宜,她們充耳不聞的那是她們的事兒。

反正油麥菜不等人,哼。

陳大媽在心裏哼著自己年輕時最喜歡的小調晃晃悠悠得意洋洋地拐過一個十字路口,路口處初秋的晨光透過黃綠斑駁的葉子照下來,連風裏都帶了一點讓人清醒的涼味兒。

除了四季的變化,這個小區的清晨總是那麽相似的,只是對陳大媽來說今天有些不同,不僅僅是因為她以一塊錢一斤的價格買到了新鮮的油麥菜。

她在十字路口上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帶著大耳機拎著行李箱的長發年輕人。

“阿姨您好,問一下您這個小區有房子出租啊是吧?”年輕人的嗓子有一點低沉,軟軟地帶了一點南方人的腔調。

“出租?”陳阿姨愣了一下。

他們住的這個小區與別處不同,與其說是住宅區,更該說是幹休所,住在這裏的都是退休之後的老幹部,比如剛剛遛鳥的那個邢老頭以前就是這個國家的檢察長,那個帶頭跳扇子舞的還是文職中將呢,至於陳大媽,她自己雖然說只是個副處級幹部,她家老頭子從前可是警察系統的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