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間只點了兩盞燭燈,沈瀠還是不習慣在夜裏看太明亮的東西,可此刻出現在眼前的男人,仿佛會發光一樣。

沈瀠並沒見過裴延本人,但不知為何,這第一眼,就認定了對方是靖遠侯。那一身玄色的祥雲暗紋直身穿在他身上,不顯山不露水,卻顯得沉穩而又貴氣。那個傳言中可怕的男人,非但周身沒有一絲戾氣,反而長得如此……英俊。

裴家男人都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畢竟同宗而出,容貌上也有幾分神似。不同的是,裴章的眼神深沉而顯得陰郁,裴延的則猶如一片大海,看不出深淺。

裴延負手站在沈瀠的面前,見對方一動不動,只顧盯著自己,便靜靜地等著。

過了會兒,沈瀠才反應過來,這裏只有一個主座,自己霸著,明顯失禮。她立刻站起來,讓到一邊,裴延也不客氣,徑自走過去坐下。男人的側臉輪廓猶如刀鑿斧刻般,鋒芒被刻意收斂,但壓迫人的感覺卻不容忽視。恍惚間,沈瀠想起了裴章。

那個坐上龍椅後,一改在王府鬥雞走馬的做派,仿佛天生便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男人。

沈瀠初嫁裴章時,不過十六歲,裴章也才二十出頭。大婚之夜,兩個人都很緊張,誰也不開口說話。後來裴章先笑了笑,沈瀠跟著笑,才算打破了僵局。

婚後的日子,曾一度歲月靜好。誰都知道,厲王是整個京城最清閑的王爺,他不像九個兄長一樣,各有管轄的官署,忙得不可開交。他每日就是養養花,鬥鬥雞,閑暇時跟狐朋狗友出去吃花酒,吟詩作對。

娶了沈瀠,他才有所收斂,不再去那些煙花之地,大多時間都在府中陪她。有時不得不出去應酬,也會給她帶回個小玩意兒,逗她開心。那時沈瀠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好。

慢慢的,先帝的身子變得不好,九王奪嫡愈演愈烈。裴章整日提心吊膽,晚上常睡不著覺,需要沈瀠抱著他安撫才能入眠。沈瀠以為他膽小怕事,萬分心疼他,幾番囑咐父親一定要護他周全。

那時京城每日都在戒嚴,不時有消息傳來,說哪個高官和王侯被問罪抄家。這樣人心惶惶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一日,父親,徐器領著大隊的錦衣衛沖進了厲王府,跪在裴章面前,請他入宮登基。

裴章立刻變了嘴臉,不再是那個夜夜縮在沈瀠懷裏瑟瑟發抖的厲王,而是冷酷無情的新帝。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一直被蒙騙。裴章早就計劃好,變成了九王奪嫡最後的贏家。他的心機,他的隱忍,他的偽裝,不僅騙過自己,也騙過所有人。什麽九王奪嫡,分明是十王奪嫡啊!可憐裴章的那些哥哥,有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敗在誰的手裏。

有了裴章的前車之鑒,沈瀠不會輕易對裴延下結論。裴家的男人,也許各個都是偽裝的高手。

“妾身見過靖遠侯。”沈瀠行禮,動作有些別扭。她接受了皇後的金冊寶印後,裴章特許她不用給任何人行禮,包括自己和太後。

沈瀠維持著姿勢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裴延說起身,忍不住擡眸看了看。男人正襟危坐,眉峰微微隆起,似乎正被什麽事困擾著,見她擡頭,便做了個起身的手勢。

沈瀠站起來後,垂著頭,先試著放低姿態。剛才痛痛快快地罵了一頓,心裏是舒坦了,沒想到正主就在門外。話既然已經出口,肯定是不能收回來了。就算裴延生氣,要處置她,她也只能認命。

可是又等了半天,對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她心裏越發沒底了。這個時候應該怎麽做?裝可憐哭兩句或者幹脆跪下來求饒?以前宮裏那些得罪了裴章的嬪妃大都是這麽做的。

裴延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子,方才趾高氣昂,分明是只驕傲又美麗的孔雀,現在又這樣垂著頭,像只鬥敗的公雞。

按照他原先的設想,自己無需露面,甚至以後都不用在她面前出現,只需今夜找人簡單地交代幾句,兩個人就不會有什麽交集了。但秦峰辦事不利,找的人馬上被識破。

她的一番責問,顯然刺激到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

不可否認,他的確有些自卑,不想立於人前。因為兒時受過傷,嗓子嚴重受損,幾乎讓他不能再開口說話,只用手勢跟人交流。但也僅有秦峰和幾個親信將領能讀懂他的意思。

他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人已經在這裏,騎虎難下,總不能再一言不發地起身離去。

秦峰偷偷在門外探了下頭,看向屋中沉默的兩個人。

照理來說,侯爺從不在陌生人面前開口,可能沒辦法跟人家姑娘好好交流,需要自己幫忙。可現在進去,顯得十分礙事,或許會影響兩個人的相處。

難道就這樣幹站著,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