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載著宋焰離去的那輛車迅速消失在街角,紅色的汽車尾燈像火一樣灼燒著許沁的眼。

她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輕輕擦去眼睛上的濕霧,朝醫院走去。

深夜的鎮上一片蕭條荒蕪,她走在廢墟和血跡遍布的街道上,像走在冰冷的荒原。

北風吹著,徹骨的寒冷。

太冷了,她周身都像被冰凍住,身體除了戰栗發抖,做不出別的任何反應。心底除了冰寒,也感知不出別的任何知覺。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一如這座悲運籠罩的小鎮,每天都有人失去他們最愛的人,每天都有人親眼看著他們曾經守護過的家和人被摧毀成泥土。

命運強大到讓人擁有的一切都看上去那麽渺小,那麽無力。

悲與淚都不值一提。

許沁流不出一滴淚來,沒有什麽可流淚的了。

無用的。

可當她走過一條死寂的街道,聽見北風呼嘯穿過廢墟上的甬道,發出嗚嗚的悲鳴,好似上天在給予她悲戚與憐憫時,

毫無預兆地,她驟然間弓下腰,嚎啕大哭起來。

不用再隱瞞,不用再壓抑,她就是害怕得要死了,恐懼得要死了。也不用再躲藏逃避,沒有人知道她這裏,也沒有人會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

只有北風,在廢墟之上盤旋,呼鳴。

……

……

許沁回到醫療中心時,淚痕已幹。

宋焰早已被送進手術室。

許沁靠在走廊的墻壁上,臉色慘白,面無表情。宣泄過後,腦子裏空茫茫一片,什麽情緒都沒有,只剩下身體最原始的感知——累,極致的累。

她兩夜一天沒合眼,思緒都麻木了。

有那麽一瞬間,許沁想過,如果宋焰死了,她會怎麽辦。

心驟然一揪一扯地疼,疼得要再度刺激出眼淚來。

她立刻擡頭望天花板,狠狠眨去眼中的水霧。

不到宣告判決的那一刻,不作數,她不會去設想。

她飛速扭頭看向大廳,

虛白的燈光透過塑料門照進走廊,擠滿人的大廳裏悄然無聲。輕傷的患者,重傷者的親人們在大廳裏守候著。

已是深夜,每個人都臟兮兮的,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天睡著了;有的人掛念著自己的親人,含淚望著,不肯睡去卻也疲累得無力哭泣了。

妻子們等待著她們的丈夫,父母們守望著他們的子女,人群中彌漫著一股隱忍而壓抑的沉默。

從醫那麽多年,許沁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去注意過患者與家屬。

這一刻,看著慘白燈光下那一張張憔悴的臉,她突然發覺,在不經意間,她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攫住。

那只手將她從醫生的白大褂裏剝離出來,殘忍無情地扔去了手術室門的另一側,扔到這群可憐無望的人群中間。這是她一貫漠視的另一側。

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與懲罰。

她潮起潮落的情緒都在那一刻間歸於靜寂。

許沁低下頭,拿雙手捂住了臉,良久都未再擡起。

“醫生!”一聲刺耳的呼救從大廳外傳來。

許沁立刻從手掌中擡起頭,目光已瞬間變冷靜,拔腳就朝外跑去。

士兵們送來了一個在廢墟下埋了37小時的少年,剛剛才救出來又被余震砸斷了手臂,血液突突地往外冒。

許沁迅速拿碎布條拴緊他的手臂,吩咐護士:“準備血袋!”

醫療中心短暫的寂靜被打破,一瞬之間四周再度忙碌起來,少年很快被送上手術台。許沁極其快速而有條不紊地換衣服消毒戴手套戴口罩,護士也忙碌地在她身後輔助準備。

當許沁拿起手術刀,轉身面對手術台上的病危者時,不久前的寒冷與眼淚,悲傷與疲憊,統統消失殆盡。

沒有宋焰。也沒有她自己。

面對著台上昏迷的少年,她的腦中只剩了一個念頭:憑她的所學所知,去救活這個人。

或許,憑她的所學所知,去維護他生而為人的尊嚴。

那場手術進行了五個多小時。許沁站在手術台邊,不曾有過半刻分心。偶爾,護士在一旁走動,偶爾,輕微的余震搖晃著房間,她心無旁騖。

時間一分一秒走過,黑夜再度過去,天空再度破曉。

手術成功結束,許沁換衣服時,手臂腫痛得幾乎要擡不起來,雙腿也如灌了鉛般沉重。

走出門的一刻,像解了封印,關於宋焰的一切記憶撲面而來。她立刻趕去找他。

而噩耗總是來得叫人猝不及防。她才跑到那間手術室門口,門就推開了,蒙著白布的人被推了出來。

許沁渾身顫抖,幾乎是撲上去病床前,抓住那塊白布一掀,下一秒,喉中的慘叫就要溢出來時,人猛地一怔。

不是宋焰。

她盯著那張臉,狠狠喘著氣。

“救不活了,剛送進來,還沒撐到上手術台。”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