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種種跡象表明, 正德帝就是有組織有計劃的自斷子嗣, 把本宗搞垮, 讓旁支徹底上位,為此, 都不屑享受後代的香火, 搞過繼繼子嗣這種常規操作, 非要移花接木, 藏住自己支持湖北安陸獻王府的心思, 放任張太後和寧王暗通曲款, 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激發寧王的野心, 誘惑其造反, 然後平亂,鏟除張太後的指望。

正德帝點燃了張太後的希望, 又親自掐滅了,就像貓捉老鼠似的, 玩弄於鼓掌之中,這對母子相互憎惡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然而, 宮廷對外一直都是母慈子孝,多麽諷刺啊。

當嘉靖帝看到麥廠花送來的張太後過繼寧王之子為嗣孫的詔書, 頓時對前任的看法大有改觀:他一直以為正德帝是個荒淫無道、只顧自己享樂的無能皇帝,然而當他當了皇帝, 尤其是內閣兩次打回他要母親蔣太後主持選秀的聖旨,堅持要張太後主持為他挑選皇後, 他不得不被迫同意這一風波,他才知道無論正德帝玩得多麽厲害,都不耽誤他每天處理繁重的國家大事,從無拖沓。

無論內閣還是司禮監,以及後宮,他都能夠操控自如,按照他的意願下達指令,正德帝在操控權術上是鐵腕,牢牢把控著皇權。司禮監,內閣,太後,都是他的工具,正德帝始終掌握著主動權。

而嘉靖帝呢,連給自己選妻子都不能做主,他不是皇權的主人,只是皇權的傀儡。

正德帝唯一的弱點,就是輸在一個孝字上,作為皇帝,他必須表面上和張太後扮演母慈子孝,滿足兩個舅舅張鶴齡和張延齡的貪婪。

無論他如何疼惜生母鄭金蓮,他都只能默認生母永遠見不得光的殘酷事實。

他是個高明的棋手,在臨時都不忘記布局,給繼任者留下牽制張太後的詔書。

看完詔書,嘉靖帝突然理解,甚至開始同情前任了。

嘉靖帝十五歲登基為帝。

正德帝也是在十五歲的時候登基。

冥冥之中,兩個同齡的小皇帝在不同的時空,在同樣的奉天殿、同樣一把龍椅上加冕稱帝。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他們都過早的承受住了皇權的壓力。

嘉靖帝合上了詔書,問麥廠花,“先帝思慮周全,這個詔書就是特意吩咐你等鄭旺妖言案揭開之時拿出來的吧?是為了要朕幫忙掩蓋鄭金蓮的存在。”

鄭金蓮是正德帝生母、張太後借腹生子一事和張太後支持過繼寧王之子為太子,為寧王謀反造勢的詔書鐵證。

這兩者都是張太後的把柄。

而鄭金蓮只有口供,沒有證據。但是詔書白字黑字,有張太後的印章,是鐵證。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能知道那個把柄更好用一些。

麥廠花說道:“先帝說,本宗已經絕嗣,旁支崛起,算是為生母復仇。逝者已逝,不易舊事重提,打擾逝者九泉之下清凈,就讓這一切恩怨隨著絕嗣而結束吧。”

放過鄭金蓮這個可憐的女人。

童年被父親虐待,少女時因姿容出眾而幾近輾轉,被人當做禮物一樣送來送去,青年時淪為生育工具,從此幽閉鹹安宮。

弘治帝和張皇後一人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童話,建立在鄭金蓮的痛苦之上。

鄭金蓮生前被當做生育工具,難道死後也被當做攻擊張太後的把柄?

無論生死,都是別人的工具。

張太後的過繼詔書,就是正德帝向繼任者嘉靖帝“購買”生母死後的清凈。

嘉靖帝也是有母親的,遙想蔣太後剛剛進宮時,被張太後以藩王妃禮節接待,被迫行跪拜大禮的恥辱。

再想蔣太後不能做主選兒媳婦,只能選兩個嬪妃的委屈,嘉靖帝心中一痛,手中輕薄的詔書變得沉甸甸的。

這是兒子對母親最後的保護了。

嘉靖帝說道:“好,從即刻起,朕從未聽過世上有鄭金蓮此人,你們也不許再提此事。”

麥廠花、白術還有斷舌何公公齊齊下跪:“謝主隆恩。”

陸炳在一旁狂拍馬屁,“皇上慈悲。”

沐朝夕觀察著白術的神色,心下一嘆:正德帝用詔書保護鄭金蓮,其實也是保護妹妹白術的真實身份。

如果嘉靖帝抓住鄭金蓮的把柄一直挖下去,遲早會把白術這個長公主挖出來。

現在好了,詔書一出,一了百了。

就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被一個更大的驚人大秘密給壓下去了,化為無形。

正德帝算無遺策,就連白術都甚為震撼,嘉靖帝後來說了些什麽都聽不見了,腦子裏回蕩著哥哥痞賴的話語:“你不能走,朕一生都要困在這裏,朕好寂寞,你要陪著朕。”

“除了自由,朕一切都可以給你,甚至你想學武則天當皇帝,朕也可以滿足你。”

“你會永遠陪著朕,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