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單向溯行(八)

……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長谷部有些茫然地想。

不論在哪個本丸,他都是有名的主廚刀,可唯獨在這個本丸,他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了。

他甚至未曾真正的在主的身邊為之效力——哪怕只有一天。自他來到本丸之後,本丸的氣氛就變得壓抑而沉重,主的氣色也一天比一天差。

雖然長谷部受到前主的影響,身上穿著的是神父服,本身卻並不信基督教,或者說他並不是狂信徒,在他的心目中,沒有什麽會比自己的主還要更重要。

他也並不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而造成的,所謂的‘災厄’是早就埋下隱患的種子,而他也頂多能成為那個契機——即便如此,他仍然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我的錯嗎?”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在無人之時還是吐露了出來,他望著今夜的月,月光皎潔,卻也照不進他眼底的陰霾,更無從驅散他心中的迷茫。

他也知曉答案並非是他想象的那樣殘忍,卻無可抑制的將兩件本就毫無關聯的事情聯系在一起。

是他的到來導致這一切的罪過嗎?

“你還真是愛瞎想呢。”亂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緩緩靠近,也坐在了他的旁邊。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挨在一起,身高差十分明顯,明明亂是看起來年少的那個,說起話來卻總覺得要成熟許多。

不過成熟這種抽象的概念也本就不能依靠體型來決定,如果真的按歲數算,亂藤四郎是在鐮倉時期中期被打造出來的,而壓切長谷部卻是鐮倉末期,南北朝時代被打造出來的。

就算因為一個是短刀一個是打刀,所以化作人形之後的身長有所不同,亂也算是絕對的長輩——更何況他也是更早來到本丸的那一振刀,長谷部的第一次出征都還是他帶領的呢。

……想到第一次出征,亂也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長谷部側頭看了一眼亂,卻並沒有說什麽,又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月亮。

“如果非要說錯……那也是我的錯吧?”亂輕聲說道,表情上並沒有什麽變化,撐在長廊上的手卻緊了緊,指尖也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

長谷部這個時候也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突然意識到不久之前亂也是這麽安慰他的,心裏霎時便明白了亂其實並不需要他的安慰,又沉默了下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

他知道亂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在指富江小姐——是在說被亂發現,又被長谷部帶回去的那把名為‘拜淚’的太刀。

亂也的確是這個意思。

即便長谷部這麽說了,也絲毫不能減輕亂心中的負罪感和內疚感,畢竟他知道的要比長谷部更多……他知道主上變成這樣的原因,他知道主上早就已經迷戀富江小姐,他也知道他們的偷盜行為反而加重了主上的並且。

他知道主上的愛戀已經絕非正常,而是病態。

什麽情況下才能真正的改變一個人?讓他變得不像他自己?也許愛可以,但愛也決計不會使人墮落如斯。

她也許真的是一把迷惑人心的妖刀吧……最讓亂感到心煩意亂的卻是,白天發生的那件事,他不曾站出來,甚至連一句阻攔的話都沒有。

這也是長谷部會像現在這樣無助地坐在長廊的邊沿,自責的原因吧。

*

當日的白天。

富江已經像是把自己當成了這座本丸的女主人——或者說,應該把‘女’這個字給去掉。就連本丸真正的主人審神者都從未對她的決定表示質疑。

“這裏的石頭好礙事啊,把它挪開吧?”富江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那塊大石頭是放在草坪中央的,並沒有妨礙到誰,頂多是顯得有些違和——但許多小短刀都喜歡去哪裏玩,於是這個大石頭也不知不覺一直保留了下來。

“可是……”厚有些猶豫地道。

這塊大石頭承載了他們和大將的回憶,他們曾一同在那裏玩耍,最後的全家福也是大家靠著大石頭拍的。

那張全家福原本一直掛在主屋裏,但是自從長谷部來了以後,主上把它拿回了天守閣,說是要重新拍新的全家福,現在也再也沒見到過舊的那一幅,不知道主上是否將其珍藏?

新的全家福……又要什麽時候才能拍呢?

厚心裏這樣想著,卻也知道答案了——這個本丸如今已經不再有家的氛圍,那個家……已經破裂了。先不說作為‘一家之主’的審神者,就算是他們刀劍付喪神中都隱隱約約分成了兩派。

他又把想要勸阻的話咽回了喉間,指望著審神者會反駁富江的提議,不會讓這塊承載了幸福記憶的大石頭真的從此消失。

審神者卻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是邀功般地看向富江,說:“好呀,你下一次來,它就不會在這裏了,我這就把它挪到假山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