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夏夜微涼, 月色如燈。

桃花林的長亭處, 即便沒有點燈, 卻一片白茫, 月色灑在草木上, 泛起光輝。

楚修坐在石桌旁,桌上一壺清酒,瓷白的酒杯中斟滿酒水。

左手纏著白色繃帶, 唯露出五指,在桌面上輕點。

繃帶之下藏著駭人的疤痕, 他從滿心期待到絕望頹然,大起大落,不過僅僅那一日而已。

伴著聲聲蟲鳴, 桃花已謝,滿地花瓣。

他喝酒無數,不管醒著還是醉著,都想她,想她今日穿怎樣的衣裳, 怎樣的玉簪。

落雨何人為她執傘,天寒何人為她暖手。

一世兩世, 始終是思之不見, 佳人不還。

楚修微嘆,夜深人靜,何須掩去悲慟,望著大桃樹, 仿佛還能見到那日喝了桃花釀的她。

若她沒發現他重生,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對他了。

楚修低首,也罷,今日最後一次來此了。

指尖剛撚起酒杯,忽然酒杯被奪走,楚修側首看去,一襲白衣的楚川立身後。

他怎麽在這……

楚川撚著那酒飲盡,道:“來討幾杯酒喝。”

楚修回了眸,淡然笑著,捏著酒壺斟了另一杯酒,聲線低沉微啞:“不過是幾杯苦酒,有什麽好喝的。”

自三年前大火之後,他的嗓音低啞不復以往。

“即便是苦酒,你也喝了幾年。”楚川回道,將酒杯放下。

楚修飲著酒,未有言語,轉而看向那偌大桃樹。

楚川低眸,語態沉重:“今日金殿上,你可是認真的?胡人兇殘可不是戲言。”

楚修輕蹙眉,卻笑道:“聖旨已接,我自然是認真的,區區胡人敢擾我大遼邊境,實為可恨。”

楚川有些惱,這家夥整日好逸惡勞,一頹不振的,什麽時候這麽激昂了。

“沙場兇險,孤看你是沒想活著回來。”

楚修淺笑著,“命由天選,何叫我沒想活著回來,太子殿下可真會說笑。”

說著,楚修笑意又淡下,深沉道:“若能去北漠見她一面呢。”

要找到她不難,只不過是怕被她厭惡,更怕見著她身旁有了別人相伴,也怕擾了她的清靜。

楚川起了身,負手走到亭欄旁,望向夜空中那一輪明月,“孤差點以為你打算放下了。”

楚修沉默許久,悵然道:“我看滿城煙火,看萬裏河山,無一不是她,如何放得下。”

楚川神色微怔,雙手垂在身側,他又如何不是呢,尋那人千百回,卻如石沉大海。

楚川長嘆一聲,最終道:“別給我死在北狄了就好。”

楚修回道:“你也別太小看我。”

楚川轉過身來與他對視,楚修一笑,將那杯中斟滿酒,“不是來喝酒的嗎。”

楚川無奈搖頭,回到石桌旁,掀開衣擺坐下,便端起那酒杯。

楚修輕睨一眼他的眉目,這幾年楚川變得穩重許多,退去以往的輕佻,忙於朝堂之間周旋,少有玩樂。

“說說你吧,何時立太子妃,眾朝臣又開始催了,你是大遼太子,早日成婚較好。”

楚川些許低落下來,抿了一口酒,“可孤……還沒尋到她。”

楚修挑了下眉稍,“莫尋到她時,早已嫁做人婦,你還是一個人。”

前世晚年找到楚川時,他和宋雲正在湖邊釣魚,過得太愜意,還說他是孤家寡人。

聽言,楚川心間一緊,捏著酒杯的手指些許用力,那孤饒不了她。

這麽些年,翻遍大遼也沒她,若給他逮到......

忽哢一聲,楚川回過神來,手中酒杯已裂。

氣氛些許安靜,二人相視一眼,楚川收斂心緒,面無表情地將那碎裂的酒杯扔下。

亭外蟲鳴聲清脆,楚修也不再多言此事,起了身,“夜深了,早些回去吧。”

說罷,楚修走出長亭,背影漸行遠去,消失在月色裏。

楚川輕瞥一眼指尖,滲了絲血。

轉眼已是三年,竟找了那小琴娘三年,自她走後,心間空一處,什麽都填不進去。

……

是夢。

那是一片狼藉殘紅,寒風肆虐,似乎聞得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

孟婉一襲粉裳站在其中,一塵不染的她與這裏格格不入。

環顧著遍地的屍首殘骸,血流成河。

此番景象,不禁讓她身子輕顫,心緒不安,不知為何出現在這裏。

直到望見這片沙場之中,半跪著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他盔甲殘破,手持一把矛槍深插入地,低著首,看不清面容,似乎早已死去。

孟婉微怔,見著他,心微安定下來,提著衣角越過腳下的屍體,本能地緩緩朝那男子走去。

在他的身前停下來,忽一陣寒風刮過,男人搖搖欲墜,最終倒在地上,容顏映入在孟婉眼裏。

他臉龐上染著血,眉目深邃,早已沒了氣咽。

孟婉身形震了震,驚諤地望著男人的面容,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