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崔桃本來聽說自己是自由之身了,挺開心。她眼睛裏剛泛起笑意,忽聽韓琦提及崔茂,愉悅的情緒便戛然而止。

“他人在哪兒?”

“相府,呂公弼捎話說一個時辰後來這裏。”韓琦告知崔桃,這已經是半個時辰前的事了。

崔桃哭喪著臉靠在桌子上,聲音淒淒慘慘戚戚道,“我不想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肯定沒好事。上次他來,我正落難,就沒見他對我有那麽一絲絲心疼。”

韓琦;“但如今——”

“但如今他見我將功贖罪,就來利用我了!我可不信他會一朝性情大變,對我改觀。上次來的時候,怎沒見他去的相府,如今去了,為何?怕是發現我這個不入流的女兒還被呂二郎惦記著,值點錢了,湊合用!

只怕他聽說我這段日子我在開封府做驗屍的活計,還會忍不住嫌我呢,在那些書香世族的斯文清貴人眼裏,這就是個下三濫不入流的營生。”

崔桃語調悲傷地截話,跟韓琦發了一連串牢騷。

韓琦靜靜聽著,修長如玉的手按在一本厚厚的簿冊上,本來一直未動。但在聽了崔桃這番話之後,他翻開了簿冊後面幾頁,提筆對著謄抄。

崔桃說完後,見韓琦居然是這麽一副反應,湊到桌案對面,蹲下身來,下巴卡在了桌案上面,像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一般,仰眸看著桌對面的韓琦。

“韓推官不打算管我了麽?”

“管你什麽,你是崔茂的女兒,百善孝為先。你既已恢復自由之身,他令你歸家,你豈有不歸家的道理。”韓琦聲音冷靜,語調徐徐,不帶有一絲情緒波動,好像事情跟他沒什麽關系,他也不甚關心的樣子。

崔桃詫異地看著韓琦,“虧我這段時間那麽努力協助韓推官,破獲了那麽多案子!早知道我還不如不那麽盡全力了,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完全被赦罪的下場。”

崔桃措辭有些有趣,被赦罪的好事兒如今居然被她形容是‘下場’。

韓琦哼笑一聲,不予置評。他飛快地謄抄完一頁之後,就開始謄抄下一頁。

崔桃見他真的在忙,似乎真的沒心思管她的事,喪氣地嘆了口氣,便瞅了瞅韓琦在寫什麽緊要的東西。

謄抄的是府庫簿冊,內容有各類物品的名錄、數量和經辦人等等。

崔桃吃驚地不已地再看向韓琦,就這?就為抄這?他居然懶得搭理她?如今她居然都不如一本府庫簿冊

重要!

“大人你變了,沒以前好了,以前你雖然性情冷淡,可好歹還有點良心,做人還有一丟丟熱度,講人情味,現在是什麽都沒有了。”

崔桃甚至覺得,她之前給韓琦做的那幾頓飯菜都白瞎了,好想讓他現在就把吃過的東西都給她吐出來。

“冷情薄性!”崔桃不忘最後用四個字來做一下經典總結。

韓琦專注寫完最後一頁之後,便將被謄抄完的舊簿冊擺放在桌角。

“原來你心裏這麽想我。”韓琦放下筆,才看向崔桃。

崔桃本來理直氣壯的,對上韓琦的眼睛之後,她發現對方比他還理直氣壯。或許是因為她突然修養變好了,覺得自己當面說人壞話確實有點不講理,所以她在跟韓琦的對視中,主動敗下陣來。

“這是我自己的家事,倒是不能因此遷怒韓推官,剛才措詞不當,是我不對。”崔桃打蔫地道歉。如果她有一對兔耳朵,此刻一定會可憐巴巴地耷拉下來。

“他是你父親。”韓琦又重調了一遍。

崔桃明白,在古代封建大家族裏父親是天,不僅掌握著子女的人生,決定他們的婚嫁,甚至還有殺子權。她就算是哭著喊著不同意,也沒處說理去。女子嫁前從父,嫁後從夫,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禮制,告到官府只會鬧笑話,沒人會為她主張。

正因為這樣,她更不能在這種時候回崔家。現在她剛被赦罪,還沒有根基,進了對方的地盤,大概率會任由人擺布。硬,倒是也可以打贏,但是太憋屈耗時不夠爽,所以現在不是最佳時機,且等等最好。

“不然我再犯點罪,就有繼續留在開封府的理由了。再說幻蝶的案子,除了我府內也沒有別人懂幻術。如果不拆破兇手耍的戲法,下次再遇到兇手,只怕還會眼睜睜地讓他在大家面前逃脫。”

崔桃遊說韓琦留下自己的同時,不禁在心裏唏噓,原來完全被赦罪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你的罪名本就在反復議定之下才得以赦免,若再犯,不論罪名大小,被人拿了‘本性難移’的把柄攻訐,新舊罪名並罰,再定你死罪都可能。”韓琦反駁道。

這方面崔桃倒是欠考慮了,她忘了這年代大家很喜歡拿人‘道德品性’說事兒。別說她一個囚犯了,就是士大夫家裏頭有誰幹了什麽缺德的事兒,還不涉及到犯法的程度,都有可能被一群嘴賤的文官吐的唾沫星子給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