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菩提樹現

從王群口中得到兒子下落,老婆婆告別王群,回客棧乘坐馬獸,踏上行程,原路返還。

半月後到家,見院落空蕩蕩的,再無愛子音容笑貌,便悲從中來,哭了一會兒,止住淚,悶臥床上,晝夜不起,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強睜淚眼,直至天亮。

長時間的悶坐,身體狀況發生變化。健康膚色專為枯黃,皺紋多多,額前的觸目驚心,滿頭黑發中,平添了許多雪絲。

周身也縈繞著一股死氣,這是命不久矣的象征。

這一天,月輝絲絲縷縷,隔著窗欞照射而來,落在老婆婆枯黃的臉上,略微恢復了點生機,擡起昏沉眼眸,往外一看,心中慨然一嘆。

今夜月光一定很好。

老婆婆心血來潮,不知怎的,突然有強烈的沖動,想再踏上不知陪兒子走過多少次的小道,沐浴月光,仰臉去看明月,重溫母子過往的一切。

一念至此,她身子一動,起身下了床。落地一瞬間,突然覺得頭暈眼花、手腳發軟,差點沒跌倒在地。

此時,並無突破凝丹境,尚無法將元氣化作營養,斷食這麽久,能活到現在都算奇跡了。

老婆婆身子一晃,眼中流露出執念,堅如鐵石,不可逆轉,身子顫顫巍巍,走向柴門,發力推開,來到院落中。

雖然無人,可恍惚中,槐楊樹下、籬笆墻前、水井周圍,似乎無處不可眼見兒子之身影,無處不可耳聞兒子之歡笑,過往種種,一幕幕從眼前流過,如掌上觀紋,清晰無比。

老婆婆早哭到幹枯的眼中,重新濕潤起來,周遭景物開始模糊。擡起手來,用袍袖擦掉淚水。

一直這樣子,可怎麽去看那皎潔的月色呢?

穩定心神,老婆婆和以往陪兒子一樣,躡手躡腳穿過場圃,沒有打擾雞鴨牛羊的睡眠,走出院落,踏上路途。

一面走,一面仰臉上望,圓月傾落銀輝,稍稍祛除眸裏的灰暗。

霧靄撲面而來,讓人精神抖擻,淺淡有致,既有股出塵之感,也沒有影響頭頂的月光。溫柔體貼,毫不張揚,陪伴身邊,始終如一,無微不至,宛如母愛。

跫音響起,熟悉的身影穿過白霧,踏上常走的曲折小徑,上路不數步,無意中瞥見挺直樹枝,俯身拾起,折斷分叉,捋掉枝葉,做了根拐杖,趁著月光,皎潔之中,拄杖而行。

先到溪流之前,流水潺潺,清水之中,石頭錯落,常年沖洗,棱角不見,圓乎乎的,很是可愛,大小不一,分布在不深的溪底。

“鐘兒,記得這地方嗎?那次娘來洗衣服,你撿起一塊石頭,就丟水裏了,弄得滿身都是水呢。那年你才五歲,真夠調皮的。”

老婆婆手拄拐杖,眼露一抹憧憬,淚水再度充盈,月光落在上面,分為七彩,虹光也似,看來有些夢幻。

這根拐杖堅實有力,仿佛挽著兒子的手臂。呂鐘常年修武,長到十五六歲後,觸感很是相近。因此,一時有了兒子尚在、未曾逝去的錯覺。

再至一方崖壁之前,洞穴處處,前有灌木叢點綴其間,數道氣息藏匿,偏向狂暴,此間妖獸皆陷入沉睡,唯獨旁邊棲息於樹木枝椏間的鳥雀,被老婆婆走路聲驚飛,驚慌失措,飛騰啼鳴。

“鐘兒,你十四歲那年,對,就是啟靈一年後,你要求獨自獵殺妖獸,娘同意了,不放心就跟來了,忍不住出了手,咱們還生了場氣呢。傻孩子,兒子與娘,有什麽氣可生的。”

老婆婆眼淚充盈眼眶,滿溢而出,一滴滴落了下來,似乎有蒼老了幾分,黑發中也平添幾根雪絲。

就這樣,老婆婆沿著路徑,漫步林間,兜兜轉轉,逐一拜訪記載著母子過往的各處,拄杖觀看,低聲細語。

每去過一處,面容便蒼老一些,生氣仿佛給吞噬進去,去過七八處之後,滿頭黑發,竟有大半變成雪白,身形徹底佝僂下來,如同老嫗,垂垂老矣,風中殘燭,朝不保夕。

一面看,一面說,不知去過多少地點,追憶多少舊事,行走到某處,筋疲力盡,再走不動了,旁邊恰巧有一方青石,平滑如鏡,老婆婆掙紮著走近,一頭栽倒下去,勉強躺在石上,再動彈不得了。

此時,她的模樣大變,身體枯瘦如柴,十指蜷曲,雞爪一般,臉上皺紋叢生,蒼老了幾十歲,蓬松雪絲遍及頭頂,哪裏還找得著一根烏發,眼珠渾濁,嘴巴幹癟。

老婆婆嘴巴張開,便有桀桀的怪笑聲傳來,回蕩在林間,鳥雀受驚,撲棱棱飛騰。笑聲癲狂陰森,宛如發自九幽地獄,叫人一聽,就毛骨悚然,涼氣直沖心頭。

“即便這天地,絕得了我兒的形體,卻能泯滅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嗎?”

“心裏所念所想,和世界存留活物,難道真有區別。不,虛即是實,實即是虛,虛實本一體,何必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