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夏晝

譚耀明吃力擡手覆上她的臉,淚水順著他的指尖滑落,他微微扯開唇角,“剛剛說過了,別哭……”話音落,一大口血就噴出。

蔣璃痛哭,“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譚耀明的氣息漸弱,嘴巴一張一合,蔣璃抓住他另只手,拼命搖頭,“不行,我不能讓你死,不行。”

“蔣璃……”譚耀明無力地喚著她名字,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攥著她的手,“這樣挺好,有臉見弟兄們了。”

“譚爺!”蔣璃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嗚咽。

譚耀明抽出手,輕輕扣住她的頭,半晌後低嘆,“今生算是欠你的了,如果有來生……”話沒說完他便不說了,眼神開始渙散,可腦子裏一遍遍過的還是初見她時的那幕。

那是她最無助的時候啊,蜷縮在角落裏,眼裏有恨有痛,還有近乎被人逼到懸崖邊上的瘋狂,所有人都說她瘋了,只有他知道她沒瘋。他跟她說,你跟我走,我幫你做你想做的。

她說,我要報仇,他說,好。

可在滄陵待了半年後,她說,我想忘了一切,想要安穩。

他說,好。

她骨子裏有狠勁,可又那麽渴望安逸,他許諾,現在卻食了言。

是啊,今生都無法履行的諾,他怎敢再奢望許來世的願?

蔣璃死死揪著他的衣服,痛不欲生。

台上台下一片蒼涼。

風過,天陰沉。周遭飛沙走石,樹葉簌簌直響。

便衣們沖上了祭台。

陸東深雖能動,但他沒動,負手而立,靜靜注視祭台之上發生的一幕。蔣璃的淚、蔣璃的聲嘶力竭、蔣璃的拼命等等他都看在眼裏,眉間不見波動,就這麽看著她肆意宣泄。

譚耀明,終究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想他陸東深踏上人性爭鬥這條路後就很少有佩服的人,譚耀明算是為數不多的一個,如果不是利益相爭,說不定他和他還能把酒言歡。只可惜,世間太多想無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地廝殺難免。

想他譚耀明當時在醫院裏殺人殺紅了眼,那一刻他就從譚耀明眼裏看到了訣別。

他一事相托。

其實並不用譚耀明多言,他也知道他相托之事。

當天,譚耀明也只是寥寥幾句,卻道盡了身上的擔子,他說,陸總,希望你能保下蔣璃。

他敬譚耀明血氣方剛,讓他去坐牢,他寧願血灑祭台。所以,今天的冬祭,是蔣璃的生,也是譚耀明的死。

只是……

蔣璃那一聲幾乎劃破長空的悲慟,令陸東深微蹙了眉,心口也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生疼。

**

滄陵變了天。

冬祭之後,整個滄陵人心惶惶。

譚耀明在祭台上的自盡,猶若勒斷了滄陵人向來的生機勃勃,一時間,整座城都籠罩在蒼涼悲壯之中。在滄陵人的眼裏,不管譚耀明做了什麽,他都是滄陵的爺,都是讓人敬重的爺。

現在爺走了,齊剛等人殯天,譚耀明所有的產業被擱淺,其他一幹弟兄都被相關部門問話,其中,也包括蔣璃。蔣璃作為跟譚耀明走得最近的人,自然會深受牽連,尤其是在冬祭時試圖放走譚耀明,給司法機關造成阻礙、以氣味襲警等等行為,已然成了一項項指控的罪名,如果當時一旦譚耀明逃脫,那等著蔣璃的將會是無妄之災。

蔣璃在審訊室裏什麽都不說。她還穿著祭祀時的白衣,身上留著譚耀明的血跡。終究那些彼岸花纏了她的身,令她如同個死人般聽不進任何話。燈光刺眼,卻也未能照亮她暗沉的瞳仁,那瞳仁裏無悲無喜,無痛無憂,平靜似水,可又是熬盡了最後一滴水的枯井。

市局的人負責審訊,隔著一層單向玻璃還有其他相關部門的人,全都是大有來頭。譚耀明的罪行明朗,自殺也不會隱藏太多案情,警方要做的就是從蔣璃嘴裏掰出更多東西。

饒尊趕到時,透過玻璃看見蔣璃一副生不起死不了的模樣後怒了,朝著市局拍桌子,市局的人也知饒尊的身份,雖不敢得罪,但也不能徇私,就說,“現在是審訊期間,我們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

饒尊脾氣上來了,“這他媽的是走程序嗎?沒看見她什麽樣了嗎?”緊跟著眾目睽睽之下就闖進了審訊室。

身後跟著一群人,攔也不是勸也不行,各個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蔣璃這邊混混漲漲的,下一秒就被人拉了起來,手勁不小,也就連帶的讓她有了知覺,她擡眼,對上了饒尊的臉。饒尊見她臉色漿白得嚇人,壓了一身的囂張,放低了嗓音說,“我帶你走。”

蔣璃卻有了反應,一用力,抽回胳膊。

饒尊愣住,轉頭看著她。

她盯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字,“滾。”

饒尊臉色一僵,微微眯眼,“你別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