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尊少在誇你

春風依舊物是人非。

那時,也是這樣的早春,連斜陽都相似得很。

師父家的後院栽種了一棵兩人環抱粗的老梨樹,據說有七百多年了。草長鶯飛的季節裏,一樹梨花就似皚皚白雪,風一吹,雪落了滿院。

她一身的懶骨頭,偷閑時最愛趴在竹桌上聽著師父唱《梨花頌》,曲調悠綿回蕩,遙似天籟,呼吸間是金駿眉的清甘之味,偶有梨花落於茶水之上,就使得茶香平添了少許淡洌。

只是師父每次見她聽完後都會戳著她的腦袋說,你呀要是好好唱,比為師我唱得好啊。

她便嘻嘻笑著說,師父永遠是師父,徒弟不及師父。

師父就被她氣得哭笑不得,封了她一句:油嘴滑舌。

梨樹就在戲台邊上。是搭在後院裏的一處簡單戲台,平日裏供他們仨練功吊嗓用。師父開完嗓後就總會手持戒尺訓他們上台練功,商川最積極,她和左時需要用逼的,尤其是她。但不管她多頑劣,師父手上的戒尺都沒打在她身上一下過。

倒是左時替她挨了不少板子。

最初左時抗議,師父便說,輪性別,你是男人,理應承擔;輪輩份,你是師兄,更應該擔著。所以她每每犯錯,左時總會笑呵呵跟師父說,打我,打我。左時唯一唱得挺順的就是霸王別姬,緣由是,她唱虞姬唱得格外好。曾幾何時,左時問她,你這麽喜歡唱虞姬是因為喜歡這個角色?她說,虞姬是她最討厭的角色,空長了張漂亮的臉,殼子裏裝了顆蠢笨的心。天數將盡,那就還沒盡,愛上項羽那種男人,那就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換做是我,我會告誡項羽好死不如賴活,那麽年輕又身經百戰,總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左時便拿起眉筆給她繪眉說,有時候選擇去死,是因為要保護活著的人。然後又問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你會怎樣?

她想了許久這個問題,最後告訴他,我會替你繼續活下去。

左時似乎很滿意她的這個答案,笑著說,這樣就好。後來,她和左時在一起共事,她張揚囂張,他溫吞祥和。她總是在想著,若真是要闖出什麽禍事來那也只能是她。但有一天左時跟她說,我正在做一件危險的事,夏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記住你說的話。直到現在,蔣璃才終於承認,自己不是瞧不上虞姬,而是無法承認自己沒有她那份以死明志的勇氣。左時看透了生死,明白生的本質死的意義,她則是抱著“好死不如賴活”這句看似勵志的人生格言在明哲保身苟且度日。

等她坐回車裏,她的耳朵裏還回蕩著商川的那句質問。

希望。

她當然希望左時能回來。

如果時光能倒回,她情願取代左時。

內疚是癰疽,這癰疽一留就在她身上留了三年多,除非剜肉剔骨,否則這輩子都會跟著她折磨著她。

饒尊將車子停到路邊,熄了火,轉頭看著她。

她渾渾噩噩,癡恍如在夢中,看著窗外的長街霓虹,就如同在看著煉獄裏的光怪陸離。

饒尊扳過她的身子,面色凝重,“夏夏,你這樣不行。”

蔣璃好半天才聽清他在說什麽,目光聚焦在他臉上,答非所問,“你說,是左時嗎?”

“荒唐。”饒尊眉心一皺。

“荒唐……”蔣璃慘著一張臉,撥開他的手,整個人似被抽骨,“是啊,一切都太荒唐了,所以,我反而希望他能回來。”

“你清醒點!”饒尊不悅,“三年了,夏夏,已經三年了,你還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時候?”

“難道你會心安理得?”蔣璃陡然提高聲調。

“會。”饒尊絲毫沒有猶豫,盯著她,“只要是為你好的,我就算喪盡天良也會心安理得!”

蔣璃呼吸急促,歇斯底裏,“饒尊,你就是個瘋子!”

饒尊火了,一把鉗住她的手腕,“那你讓我當時怎麽做?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嗎?既然你活下來了就給我理智點!你給我記住,左時失蹤了,一切都過去了!”

“別說了,閉嘴!”蔣璃甩開他的手,捂住耳朵,整個人都縮在那顫,她最承受不起的就是饒尊那句我是為你好。饒尊是這樣一個人,她跟他來硬的,他就暴躁火氣,脾氣發的比她還要大,但她一軟下來,他的火氣就統統沒了,像是現在。蔣璃像是被人拔去全身刺的刺猬,血從每一個刺眼裏咕咕而流,他於心不忍,

將她拉過來擁在懷裏,語氣輕柔,“好好好,我什麽都不說了,所有的事都交給我去查,你別想了。”

蔣璃卻始終心亂如麻,將他推開,伸手要去開門。

“你又要幹什麽?就不能老實待一會嗎?”饒尊又火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

蔣璃拼命地抽胳膊,“我回家!”她要回去看看那塊黑手帕有沒有莫名其妙地回來,那天,她已經將那塊手帕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