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膽的娘

許是一來就被暄軟的被窩的收買了,朱嬤嬤對朱繡的印象極好。

朱嬤嬤是姑蘇林家的供奉嬤嬤,林家夫人賈敏對自己的娘家那是萬分信任,昨日一到榮國府,林家隨船來的管事娘子們同朱嬤嬤一起進去拜見了史太君,只道讓朱嬤嬤隨賈家安排,竟連一個小丫頭都沒給朱嬤嬤留,展眼就走開了。

饒是朱嬤嬤歷事頗多,也暗自咋舌不已:再是娘家,也沒見過這樣行事的。

朱嬤嬤本來還思忖著趁林家女人沒走,還是得要個相熟的婆子留在身邊作伴兼使喚的好。不想賈家分派的丫頭,竟難得的周到細致,可巧的還是個本家,一見之下就覺得合眼緣。她自己晚間想了想那林夫人的行事,要個婆子事小,只怕那林夫人多思多想,反兩相都不美。

索性罷了那想頭,次日叫朱繡挪到東次間,挨著她作伴。

這時節已過霜降,小選就在明年七月,這滿打滿算也不過半年時間,是以,兩位嬤嬤一經安頓下來,就接管了賈元春的教養事務。

梨香院幽靜偏僻,賈元春便每日辰時過來,朱嬤嬤、何嬤嬤輪番在正堂教導她。

賈元春是受過嬤嬤調教的,大面上的禮節規矩都熟悉的很。榮國府特意請這兩位宮裏出來的嬤嬤來,一則是為了教導元春學宮女如何行事,教她低下頭走路;二則賈家如今連個能上朝的人也沒有,宮裏更是親眷全無,消息不靈通的很,賈家指望兩位嬤嬤能告訴元春些宮闈秘辛,再不濟說些皇後妃嬪的脾性喜好也好。

“頭一則倒不難,這大姑娘雖然心氣頗高,但在這上頭也能彎下腰,那些睡臥規矩學的極快。”朱嬤嬤邊教朱繡刺繡,邊隨口道:“後一則不說也罷,宮裏的貴人們哪個是好相與的,大姑娘要抱著投人所好的心思,恐怕日後要吃教訓。”只是她勸也勸了,那大姑娘全然不放心上。

至於宮闈秘事,就是親侄女親甥女都不敢吐口,這府裏的當家太太當真好大的口氣,暗示不成就賄賂誘迫,叫人不知該說什麽好。

有個大膽的娘,那賈大姑娘現下雖看不出來,只怕私底下也是敢妄為的,朱嬤嬤在榮國府還不足一旬,已心生退意——本覺得林家是書香清貴門第,到她家做個供奉養老也還使得,不想林夫人的性子敏感多疑,她這娘家更了不得,上上下下亂糟糟的,偏又眼空心大,鎮日這個將來有造化、那個日後必成大器的吹噓不停,那位寶二爺的玉,更是翻來覆去說過多少回。朱嬤嬤都替他們覺得脖頸發涼,這要是上頭的貴人們當了真,一家子性命都得折在裏頭。

“對,你這針走得好!就是這樣,手要穩,眼要亮,下一針走哪兒心裏得有數。”朱嬤嬤摩挲著朱繡瘦削的脊背,見她刺繡學的極快極好,覺得這丫頭哪兒都合心意,她要是當初沒進宮,生個女兒也該是這模樣了,心裏不免動了些念頭,又先按下不表。一心指導朱繡作繡活。

朱繡心裏明鏡似的,朱嬤嬤、何嬤嬤在正堂教導大姑娘,她們說的那些話,可都逃不過她的耳朵。要她說,這位朱嬤嬤是錦心繡口,聰明的很,賈元春說話虛情客套,她就比著賈元春說的來回話,她跟自己說話都比和賈大姑娘說話來的實在直白;那位何嬤嬤就差點,興許被白花花的銀子迷了眼,私底下偷著嘀咕了不少宮裏的小話,只是何嬤嬤原來只在閑置的宮殿掌事,說的大都是些小貴人小常在的閑言碎語,只怕賈大姑娘聽得並不滿意。

“嬤嬤,揚州是什麽樣兒的?林姑太太府裏又是什麽樣?”其實朱繡最想問的是林家的姑娘,那可是多少人心中女神。

“揚州和都中一樣繁華,比這裏溫暖潮濕些,不過揚州繡娘織女多,我家原也是繡戶,祖傳的手藝,到如今也只剩我一人了。”朱嬤嬤有些惆悵,轉眼又頑笑似的笑道:“你這孩子心靈手勤,倒是個好苗子,你好好用功,興許能傳我的衣缽呢。”

這話說過去,朱嬤嬤又道:“林家麽,人口簡單,不比這裏喧囂富麗,他們書香人家雖然規矩嚴謹,但林老爺和林太太都是寬和人,林家還有位小姐,生的婀娜不俗,雖纖弱些也不妨事,那也是個乖巧可人疼的孩子。”

朱繡心道,林黛玉在她自己家裏的時候,尚被旁人稱道乖巧可疼;而來到榮國府寄人籬下的時候,就要被奴仆們說多心刻薄。可見,不是黛玉變了,而是地位變了,待遇也就不同了。

和朱嬤嬤邊閑話,邊做女紅,至晚間,一個青色底緞繡牡丹的橢圓式荷包便做好了。朱繡趁無人,從翠華囊裏拿出早已配好的藥包,小心放進荷包裏,睡前將荷包送給朱嬤嬤。

朱嬤嬤見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個眼巴巴等誇獎的小狗崽兒,不由得把她摟進自己懷裏,“好孩子,嬤嬤謝謝你。我看看,你這牡丹繡的好,都有嬤嬤八分的功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