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碧玉蟠螭環

既然老太太都首肯了,王熙鳳裝作沒看見王夫人的眼色,一徑笑著引黛玉過去歇息。

榮國府的下人向來是口無遮攔的,這才多久,林姑老爺送來二萬兩銀的事情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那些婆子、媳婦、長隨、小廝這會子個個都好似未仆先知一般,這個說“我早想到了,看這些年姑奶奶送來的節禮就知道”,那個又說“前兒我就說了,林姑老爺祖上也是公侯人家,光歷代主母的嫁妝就有多少呢,這幾萬銀子,咱們看著多,只怕還不在人家眼裏。”

饒是林家來這半日,並未像當日薛家那樣,用大簸籮裝著錢放賞,不知怎的,卻更的人心似的,上下都交口稱贊,有些人還意味深長的嘆息什麽“……才是大家子的氣派,不像旁的沒根基的,只知道銅臭、不曉得矜貴。”

薛姨媽不自在極了,偏不是自己家,連發作都沒處施為,還得奉承著賈母說話,直到賈母叫散了才能從上院出來。她暫也顧不得王夫人,只說家裏有事,帶著寶釵回梨香院去了。

打發走過來說嘴報信討賞的賈家婆子,薛姨媽就再端不住笑臉兒。

“我的兒,叫你受委屈了!這府裏的人忒可恨了,聽聽都說的些什麽歪話、渾話!待過上一兩日,我定要跟你姨媽好生說說,那些人自家一頭的不是,也敢來編排咱們!”薛姨媽握著胸口,恨得什麽似的。卻並不敢說林家如何,到底薛家的根基在南邊,正是人家夠得著的地方;況且饒是再豪富,性子裏也帶上了商家的圓滑,並不願意得罪人。

薛寶釵又如何不心酸,她自問品貌、才幹皆不弱於人,偏偏出身上矮了半籌,就好像自家的骨頭都比人輕上一半似的,外頭那些人用得著的時候捧著、奉承著,倘或一時不能得利,嘴裏就肆無忌憚的敗壞輕慢起來。

卻還是得勸她母親寬心,“媽理那起子小人作什麽,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必跟姨媽說這些,姨媽是管老了家的,未必不知道下頭的德性。此一時彼一時的,不提倒更顯得咱們大度了。”方才那婆子雖被自家用錢暫籠絡住了,但說的話也不可多信了,這些人最喜調三斡四的攪渾水,她才好在裏頭得利。

薛姨媽忽哭道:“若是你父親還在,誰敢輕看了咱們家,偏你哥哥不能支撐家業,叫咱們娘兒們受這委屈。”說著一把拉了寶釵,抱入懷裏,抹起眼淚來。

薛姨媽本系嫡出小女兒,自小就更比別人嬌慣些。後來低嫁入金陵薛家長房,一進門就是管家的宗婦,那些年薛家光景正好,薛姨媽被闔族捧慣了。直到薛父去了,家裏一年不似一年,才體會什麽叫世態炎涼。

自打進了京,依附著姐姐住下,這府裏老太太就一直淡淡的,薛姨媽心裏好不得勁兒,這會子屋裏只有母女兩個,少不得抱怨:“平平都是一樣的親戚,作甚麽捧那邊就得踩這邊呢!我跟你姨媽還是嫡親的姊妹呢,這姑奶奶又是已去了的,那林家丫頭正多隔了一層,比親疏遠近,咱們更貼皮貼肉……”

“這親疏遠近你都不知道了,可是糊塗了,”這頭,王夫人很數落王熙鳳,“你聽聽家下說的那都是什麽話,虧得薛家寬厚大度,不計較。”

王熙鳳才忙完,看著林家的箱籠流水似的送進了眉壽苑,才出來還不等歇上一口氣,就被王夫人叫來,登頭一陣嗔怪埋怨。心下有些不耐,這林家妹妹好歹身上流著自家國公爺的血脈,怎麽就不如薛家親近了。

臉上卻掛著笑,道:“姑媽的話,我何嘗不知道,正因為親近才能擔待,姑媽且容我騰出手來,好好治治那些眼裏沒主子沒王法的奴才!”

王夫人哪裏是在意這個,不過用作個話頭,引出眉壽苑的事來,偏王熙鳳滑不溜手,並不順著走。只得扶著帶上抹額的頭,皺著眉頭嘆氣:“這還罷了,你今日怎的這般莽撞,好端端的把人安置到眉壽苑裏去了?”

王熙鳳裝的跟真的似的,疑惑道:“也是前兒修繕的時候我看過幾眼,林妹妹帶的人多行李多,可不得要個大些兒的地方,我就想起來那裏了。太太這會子提起來,可是有什麽不妥?”

不等王夫人說話,又一拍手,道:“太太不用懸心,祖宗親題的匾額我好生早收進庫裏了,保證不會被弄壞了。”

王夫人真覺得腦漿子疼了,她是為著一塊木頭匾嗎!那地方元春還沒住過呢,倒給了個外八路的表小姐。

也不管這鳳丫頭是真沒想到還是裝傻,王夫人惱道:“那地方是咱們府裏嫡出姑娘的閨房,你也嫁進來幾年了,難道這也不知道!”

鳳姐這才不兜圈子了,面上還得愣一愣才道:“這我倒聽說過,可自我打小過這府裏,那院子也沒住過人……”這是說原來也沒人在意過,那院子破敗了也不修葺,只鎖著院門,這會子反又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