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寶鑒

“這玉怎麽灰蒙蒙的,不似往常晶瑩?”麝月見襲人只顧服侍寶玉擦洗換衣,怕方才在外面忙亂遺失了通靈寶玉,忙往他脖子上看,見那玉還好端端的掛著,才松了一口氣,忙替他摘下,用手帕子包了,塞到寶玉的枕頭底下。只是打眼一瞧,才覺有些兒不妥。

賈寶玉還暈著,無有意識,他縱然單弱,可也是個少年郎的身量了。襲人只覺死沉死沉的,偏她又不願意讓旁人插手。好不容易替他換下中褲並羅襪來,額頭上已都是密密的細汗。

“小蹄子,玩笑呢到底有個玩法,他都這樣了,你還拿那命根子逗趣兒。”襲人當做麝月嚇她玩,一面用手帕子擦汗一面向麝月笑著說道。

晴雯本悶不吭聲的在一旁兌熱水,聽麝月的話湊近前瞧了一把:“這?不會是有人趁亂偷換了罷?”

“胡說!胡鬧也有個界限,跟著他的人誰不知道這玉是性命似的東西呢,誰這麽大膽子偷換這個。”襲人氣喘籲籲地的在腳踏上坐下,撫著胸口平氣,尤還不信。

麝月擔憂的看她這無力虛虧的模樣,前幾年襲人分明是個體壯康健的,誰知越大越不好了,這兩年就連晴雯也比她矯健了。

晴雯擰著眉頭從麝月手上接過那玉,湊到襲人眼皮子底下,正色道:“這個爺暈著,當誰都有那個閑心哄你呢!我們往常沾手的少,你哪一日不經手,只快看看這玉到底是不是!別真被偷換了去,大家可都活不成了!”

襲人見她兩個這般光景,全不像是玩笑,也慌了,趕忙拿過來細瞧:“皇天菩薩,可千萬別再出事!”

襲人捧在手上細細端詳,也覺這通靈寶玉晦暗了不少,不似往日燦若雲霞的光輝;只是這玉倒不假,仍是大如雀卵,五色花紋纏護,正反面篆文也不差。

她先緩緩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籲出來,道:“嚇死我了!幸而沒被人偷換了。”

說著用手指輕輕拂拭,更感這玉奇怪。今早晨襲人還仍舊親手把這東西給賈寶玉掛在脖頸上呢,這會兒再摸這玉就全沒了早些時候的瑩潤膩滑了,摸著就像細膩些的石皮一般。襲人心下驚恐納罕,只不敢表露出來,忙用帕子包好,遞給麝月:“還是塞到他枕頭底下去。都別亂猜疑,嚷出去又是一場風波。”

晴雯見她坐在寶玉床前的腳踏上,口裏說一聲,麝月就趕忙接了,真好似這屋裏當家人一般,心下又酸又妒,鼻子裏哼一聲:“反正他這處有你就行了,我不在這裏礙眼杵著了。”說罷,摔手出去了。

麝月笑道:“這個脾氣多早晚才能改,滿屋子就只是她磨牙。”

襲人才緩過氣來,笑道,“她原比別人都標致伶俐些,未免不安靜,咱們卻不必與她多較真,平白多生口角,叫人看見,有什麽意思呢。”

麝月微微一笑,只道:“我看著你自打去年起,這身子骨就虛勞了起來,往常你服侍這位小爺,何曾這般氣喘過?我勸你趁早請大夫進來看一看,認真醫治醫治,吃幾服藥好生調養了是正經!你才多大年紀,倘或不精心做下個病根可不冤得慌?”

襲人一愣,笑道:“我多謝你記掛,快別替我操心了。這小爺也快醒了,只怕醒來口渴,他早起叫沏了一碗楓露茶,那茶這會子只怕上色了,你從外面端過來預備著。”

待麝月出去了,襲人才低下頭,臉上顯出愁容來:她自己身子不好,她心裏頭最知道緣故的,可就因太知道這裏頭的病根兒,才不敢叫大夫進來給看。

卻原來這襲人雖比賈寶玉大上幾歲,可終究年紀尚小,她當日故意逗引賈寶玉,半推半就與寶玉成了好事,卻雙雙埋下了禍根。不說賈寶玉因出精太早虧了底子,其實這襲人的身量也並未長成,若只那一次還好,慢慢也能補回來。可偏生兩人得了趣兒,頻頻有此事,後頭襲人更需用這手段籠絡轄制寶玉,這泥潭便越陷越深,底裏的精氣便越發外泄了。故而,現如今襲人雖常裝病惹賈寶玉憐惜,可實際上十次裏足能有五六次她是真不舒坦。況且成日這般盤算伎倆,又耗損了心神,雪上加霜,襲人的身體更不中用了。

襲人家去時偷偷叫走方的郎中看過,那郎中意味深長裏帶著不尊重的神態言語,叫襲人再不敢輕易求醫,只能這麽硬撐著。幸好平日上房和正院裏常送來補湯給寶玉,襲人時不時跟著吃半碗,這才能支持下去。

從去年尾巴上到如今,實在是生了太多事端,襲人分明覺察到太太那邊態度越發不可捉摸,看寶玉也越來越嚴密,她心裏頭實在不願意再出什麽事,只想著太太平平地趕緊把這背運的一年過去,也好罷了。

誰知總是事與願違,寶玉醒來後就有些不大清明,遲遲緩緩的,跟先前因驚嚇一事郁郁低落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