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倪名決沒叫陸沅一起,因為想單獨和林昭說說話。就像陸沅去看林昭的時候,也從不叫他。

清晨的山上空氣清冽,蒙著夜間濕漉漉的露尚未蒸發,正是桂花盛放的季節,繁茂盛開在枝丫,漫山遍野的綠色摻雜著一簇簇耀眼的金黃,馨香四溢,濃郁卻不膩人。

倪名決踩著扁平的台階緩緩向上。

路過傅明灼母親的墓,他記起來,腳步有了短暫的停留,他的視線在墓碑上找了一圈,確實如袁一概所說,子女欄有傅明灼的名字,而且不是刻的,是紅油漆寫的,另外,她母親的墓碑上沒有死亡時間。

傅明灼長得很像她母親,尤其是眉眼,如出一轍。

他無暇細想,收回視線繼續往上走,來到林昭墓前,她墓前堆滿了芬芳的花束,一朵潔白的百合花剛好在她照片下方,盛開的花瓣像是托住了她的臉。

百合是林昭最喜歡的花。

他站定,靜靜地看著那張照片很久很久,林昭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也在旁邊,他記得她龜毛得連一簇劉海的擺放都要糾結半天,還記得自己故意說她沒有小時候好看了惹她生氣,甚至記得她頭上的發夾綴著亮片,在燈光下閃啊閃的。

那場景歷歷在目,可一轉眼,林昭已經長眠於此。

太陽漸漸高高升空而起,奪目地照耀大地。

“沒有不想見你。”倪名決啞著嗓子開了口。

他又張了張口,還想說點什麽,卻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似的,過了很久,自嘲地笑起來,再開口還是只有那一句,只是更輕更微弱:“我沒有不想見你。”

換了從前,倪名決絕對不相信自己會有這麽迷信的一天,僅僅因為夢裏一個誤會,醒來就巴巴趕來山上解釋。

很可笑,但沒辦法,他只剩夢裏可以見見林昭了。

下山經過傅明灼母親墓地,腦海裏電光火石間閃過一絲快到捕捉不住的念頭,倪名決再度停了下來。

傅明灼的名字不是刻的,也就是說,她母親立碑的時候,她可能還沒有名字。

不刻死亡時間,應該是想隱藏什麽。

一旦深究,背後的緣由,並不難猜。

怪不得她這般孩子氣性的人不過生日,怪不得她會對素不相識的孕婦展示多到有些莫名的熱情和關心。

她父親的名字還是紅色的,並沒有染成代表亡者的金色,說明仍在世,但她家裏不像有父親在的樣子,她也從來不提。

回錦都壹號院的的士上,倪名決翻著群聊,傅明灼在群裏三番五次明示暗示最晚回復的人沒有紀念品。

反正已經是最晚的了,再回還有什麽意義。

而且他又不是三歲小孩,什麽紀念品不紀念品的,他沒半點興趣。

換了平時,倪名決懶得配合她的幼稚遊戲。

不過這會,情況有變。

他指尖在屏幕上懸空一會,點進了她的私聊框,發了一條帶熱氣球回來,我想要這個給她。

傅明灼沒有回復。

想必她的航班已經起飛。

近20個小時後,傅明灼回消息了,但她堅持要回在兩人群裏而不是私聊框裏,她發來兩條語音信息,長途飛行絲毫沒有打擊到她的興致勃勃,她的說話聲伴隨著行李箱滾輪在地面滑動的聲響,語氣不見半分疲倦,雀躍非常:

“哈,誰叫你最晚回,你已經沒有紀念品了。”

“再說了,熱氣球那麽大,我怎麽給你帶?”

國內時間是淩晨三點多,倪名決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著,此時此刻,她清澈的聲音像在他漆黑的世界裏燃起了小小的火把,溫暖,充滿人間煙火味。

他眼睛不適手機光源,微微眯起,嘴唇湊近話筒,第一次跟她在微信上閑聊:“你坐熱氣球飛回來啊。”

“我明天就去坐熱氣球。”傅明灼得意地說,“我們現在去酒店,就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洞穴酒店。”

“好。”

後面傅明灼沒說話了,倪名決閑來無事去她朋友圈逛了一圈,別看傅明灼話癆,但朋友圈很低調,動態發的並不算勤快,十條有九條跟哥嫂相關,就連出來玩也只發了一張一家三口在候機廳的合照:哥哥姐姐帶我出去旅遊了!

過了大半個小時,傅明灼又來找他了,發的文字,但難掩失望:我姐姐說明天有風,坐不了熱氣球。

倪名決:後天再坐。

傅明灼:你知道我明天不坐熱氣球的話去幹嘛嗎?

眼睛適應了手機的亮光,倪名決盯著這條消息,緩緩地笑了一下,這話問的,他怎麽會知道,還不是她自己想說。

用不著他回答,傅明灼發了一條很長的語音給他,事無巨細地分享自己次日的行程:“明天我很早就要起床了,起床去格雷梅露天博物館,裏面有很多壁畫,都是聖經裏的故事,然後我們還要去開全地形車,但我哥哥不讓我自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