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病了

顧皎病了。

那日和李恒在花園坐了許久,凍得手腳冰冷。雖然回家後泡澡,但次日起來便渾身沉重,額頭燙人。

李恒請先生來切脈,只說是風寒,且開一副藥吃。然吃了六七天藥,病況未見好轉。嗓子啞了,口鼻處因鼻涕擦得太多也腫了,時不時還高燒不退。

無法,魏先生連換了好幾個藥方,依然不得好。

許星做功課的間歇跑來看,口無遮攔地說甚,“身病能醫,心病難好。”

魏先生將他爆捶一通,吼著拖了出去,“許先生,你在郡守大人的宴飲上出了那般大的風頭,現在整個河口誰人不知你的名姓?這會子外面不知多少人拿了帖子要請你,你還不好生功課?若哪次表現得不好,宴砸了,提頭來賠?”

顧皎現最聽不得的就是死啊活的,更別說斬首了。

她閉眼,將藥一口氣喝完,張開口吃了含煙喂過來的糖果,沖旁邊守著的李恒道,“怎麽還不去如脂的會館?今日來的先生們更多,你不出面是不行的。”

那日宴飲,許慎先生出手將人皮肉剖開,接了斷骨,又徑直縫合上。堂上人均言那傷者的胳膊肯定是廢了,搞不好還會因傷口潰膿而亡。不料許慎開了幾副藥,日日讓丫頭盯著吃喝了,不得幾日,傷口不僅開始愈合,也無發熱等等症狀。現過了約莫一月,日常事務幾能自理。

因此,本來小有名氣的先生立刻名聲大振,引得左近的人家都來看。那公寓樓本就是為了招待士人才設的,不幾日便住得爆滿了。

樓中設施完善,燒上火爐,溫些美酒,從人和侍者自會打理俗務,他們便只管高談闊論,日子美得很。為此,許慎主持了好幾場清談,將河口四郡的現狀摸得更清楚了。半月前,東邊來信,燕王大軍直入青州和南方水澤,攪得九州大亂。

天下亂了,便是士人和謀臣們大展身手的機會。

今日,會館中又有宴飲,來了幾個大儒,要和李恒論天下大勢。

李恒看顧皎臉上好不容易起來的肉下去,內心十分惱恨,道,“且讓他們等著,我再看你一會子。”

“我病中,有甚好看的?”她推他走,“你快去,我一個人再睡會子,清凈。”

“不怕冷?”她睡覺,總要巴著他的。

“讓他們在爐子裏多填些柴火就好了。”顧皎咳了幾聲,“柴火不行,放石炭也得。”

李恒見她當真無精打采,起身看了她一會子,方才心事重重地走。

楊丫兒遞了一杯溫水過來,“夫人,郡守當真擔心你。”

那是自然的,他傷了的時候,她也是真擔心他。

“他對你好,你不該趕他。若是涼了心,怎麽好?”

顧皎笑著躺床上去,“我病了,還得耐煩著安撫他?夫妻不該是這般小心翼翼的。”

楊丫兒不吭聲了,喂她喝水。她潤了喉嚨,又咳了幾聲,“我知你們擔心,其實不必。郡守是個有主意的人,他當真要作甚,誰說也不好使。”

說完,她縮被窩裏,將自己完全地蓋起來。

顧皎剛穿來書中,對一切迷惘得很。為了活命,強行將注意力集中在周遭,完全封閉了內心,只讓腦子高效運轉。她不必思考合理性,將一切人物都當做NPC,即便面對鮮血各種恐慌,但也告訴自己那些都是工具人而已。因此,她內心不必有各種負罪和道德上的愧疚,活得也還算好。

可纏著李恒,當真是用了許多真心。她一個愛情苦手,反復回憶各種戀愛電視劇和言情小說,一門心思要將他勾搭到手。那些辦法倒是有效,她自己也還算沉得住氣,事情仿佛很順利。可書上教了一切,唯獨沒說的是戲演久了,會當真的。

李恒會笑會怒會傷會痛,也會真心實意地叫她皎皎。他越是愛護她,越是拿當她一個人,她的心便越痛苦。只因和這世界的聯系越深,便越不能將他們只當書中角色去看待,反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是人,難免就牽扯兩地的差異。即使顧皎懂戰爭的殘酷,可也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弄出來的槍炮收割大片生命;她也知曉亂世人命不如狗,但到底也忍不下有人在自己面前為奴為婢,拿命不當命。

許星說得沒錯,顧皎是心病。她自己知,魏先生知,李恒更知。

顧皎將頭嚴嚴實實地蓋起來,眼睛閉得死緊,可眼淚卻不聽話地落下來。心裏湧動著不知什麽,既是悲哀,也是某種柔情,只有借著眼淚才能釋放出來。她縱然能將後世某些容易實現的技術搬過來,改善許多人的生活,卻無法立刻散播自己的思想,踏平幾千年的文化鴻溝。

這種無奈,比掙紮著活命更要沉重些。

顧皎迷迷糊糊睡著了,好久沒來的噩夢也來了。她胸中燃著一團火,十分想要找個人問一聲為什麽。為什麽是她來此處?又為什麽是她要換了顧皎的命運?她來,是要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還是一群人?可這一群人改了,那這個天下呢?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既不能像聖人那般將天下扛在肩膀上,也做不到對一切的惡熟視無睹。誰能告訴她,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