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分道揚鑣

高復要西行,依然沒放王允和溫佳禾走。畢竟王允雖不能徹底搞掉他腦中的瘤物,卻能幫他緩解疼痛。

一行人不舉王旗,前有開路先鋒,後有殿後的衛隊,向西而去。

溫佳禾很是忐忑,王允卻安慰道,“平日做什麽,現在便怎麽做。”

高復坐在寬敞的車中,無聊的時候便會叫王允和溫佳禾去說話。沿途的風物,人情世俗,奇聞怪論。偶爾看見荒蕪的村莊,高復便會嘆口氣,“無論興亡,百姓皆苦。”

先時溫佳禾還能忍得住,可這般多來幾次,她便問王先生,“燕王懂那樣多的道理,既知天下皆苦,為甚就不知乃是因他無道而起?”

“未必不知。”王允道,“就是因為知,更知自己不會放棄無道,才說百姓皆苦。”

溫佳禾恨得無法,王允見她控制不住情緒,便道,“以後燕王有召,我自去,你在後面車上看書便是。”

她知先生是怕自己誤事,便同意了。

然燕王每每總要問起,“王先生,你那個女學生呢?”

王允早有準備,“給她布置了功課,這會子正在用功呢。”

“讀書萬卷,不如行路萬裏。一個人想得再多,不如三人清談所獲。”高復心情好,便開明道,“那女學生雖然聰明膽大,但畢竟年紀小,七情上面得很。她聽我說一些道理,總忍不住憤憤之色,可是對我有不滿?”

“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來來來,我且幫你教導幾日。”

王允見他兩眼清明,面色和緩,知因頭痛而起的狂躁症沒犯。高復知他顧慮,道,“我往日犯病砍殺的人,乃是些不知所謂的蠢貨。只曉得再三重復蠢話,卻提不出建設性的意見和解決辦法。你那女學生,雖然不是十分有禮,我卻有些喜歡。你且放心——”

便當真請了溫佳禾來。

高復兜頭第一句,“溫小姐,你可是對我有意見?”

溫佳禾不明所以,用眼睛去看先生,希望能得到一些指點。不想王允只認真擺著圍棋的殘局,連一個眼神也沒丟給她。她聽著車輪滾滾,深吸一口氣,大著膽子道,“燕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擔負著朝廷和萬民。本當以興社稷為要,為何——”

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專橫弄權,驕奢淫逸?”

溫佳禾臉一白,跪拜俯身。

高復卻哈哈大笑起來,點著王允道,“你是不是也這般認為?”

“燕王執掌一州,又擔負著朝廷的興旺,責任大。自來天地便有定數,什麽人該享多少的福,都是有數的。”

高復收了笑,“小姑娘,若不專橫弄權,這天下可有我容身之處?青州王虎視眈眈,袁都督向來不理朝廷,士族大家侵占土地,國家稅賦撐不起支出,北面還有異族摩拳擦掌。我但凡弱些,燕州的關口被打開,異族策馬長驅直入都城。那時候,天下人可不更苦?現在也只為奴為婢,在異族手裏,卻當真是豬狗不如。”

溫佳禾有些不服氣,但因對異族的了解寥寥,只好憋著不說。

“自然,你也是不懂這些道理的。先生呢?”他轉頭問。

王先生點頭,嘆氣道,“前朝積弱,先皇聯合士家將之翻轉。因並非馬上得的天下,諸多事仰賴士家,便有許多縱容。他們到處圈地,私蓄人口,庫裏堆的銀錢比國庫還多。燕王多次要求朝廷派兵穩固燕州雄關,奈何有心無力。各州府諸侯各自為政,哪管得了天下人?也只燕王入朝後,將朝政抓起來,苦心經營二三十年,才——”

“先生懂我。”高復嘆口氣,“年輕的時候,誰不曾想振臂一呼應者如潮?只當自己為天下人,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然那些蠢人,你對他好,他反復思量只覺你要算計他;還不如對他壞些,不當個人,他才舒坦了。骨頭裏面便壞了,哪兒還能扶得起來?有時間耐心去教導他們,我自家都做許多事了。”

溫佳禾聽得刺耳,卻想起那個顧皎來。她身在龍口,舉目無親,四面都是陌生人,卻硬生生靠一己之力教化鄉民。

人和人,有本質上的區別。

高復見溫佳禾無動於衷的模樣,沉寂了許多年的心又燒起來。他舉手成拳,“權利啊,當真是個好東西。一開始的時候,我只管為別人好,為天下人好,便去做些出格的事。剛做,內心惴惴不安,不想根本無人管束。因無人管束,我便覺出好來。本該夜不成寐的,也心安理得了。心裏只鄙夷,這些奴婢,自個兒不將自己當人,我又何必?”

“小姑娘,可怕吧?”

“你,想不想試試?”

“想不想試試自己如何從憂國憂民,變成我這般驕奢淫逸?”

溫佳禾面色蒼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高復卻有種變態的快感,復又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