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得知馬車上的人是自己姑媽程明素後,程彥對今日發生的一切都不意外了。

她這個姑媽,心思刁鉆,善於經營,表姐下車的仗義執言,多半是出自於她的授意。

謝家經歷謝皇後之事後,早就一蹶不振,她們這次來華京,是替自己謀一條出路。

華京城貴人多,規矩大,若沒有個顯貴門戶,哪怕有程府搭線,也很難融入華京的貴族圈子,最好的辦法,是先聲奪人,未進城,便給自己立個好名聲。

謝家雖敗,可詩禮之家的名頭仍在,落魄貴族小姐不墮祖宗清名,不畏強權拔刀相助的故事,足以在華京城流出開來,讓自視甚高的貴人對她們母女另眼相待了。

而程彥,就是話本裏仗勢欺人的蠻不講理的醜角。

哪怕今日她被程明素毀了臉,旁人也只會覺得是她太咄咄逼人,程明素實在氣不過,才“不小心”傷到了她,而不會覺得是程明素故意為之。

多年未見,她這個姑媽,精明惡毒依舊,做事永遠打蛇七寸。

程彥皮笑肉不笑,喚了一聲:“姑媽?”

車上的程明素這才發覺,程彥的模樣像極了她的兄長,與她最討厭的那個人。

程明素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忙扶著侍女的手下馬車,心裏再怎麽氣惱自己的一番心思落了空,可面子上還要擠出一絲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乖侄女啊。”

“我剛才也是氣急了,沒沒有傷到你吧?”

程明素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著程彥。

她許多年沒見程彥了,早就記不起程彥的模樣了。

立在她面前的女孩不過十二三,身量尚小,沒有完全長開,可饒是如此,眉眼裏的絕色已經藏不住了,上挑的鳳目明艷,隱隱含著一絲久居人上的威儀,嘴角微勾,又帶有三分揶揄,不知是笑是諷。

而身上罩著的狐皮大氅微微露著銀紅色的裙角,越發將她襯得貴氣逼人,驕矜自傲。

程明素有些埋怨自己識人不清,這通身的氣度,比之天家公主也不逞多讓,她再怎麽著急給謝詩蘊立心善名頭,也不該撞在程彥身上。

可轉念一想,謝詩蘊下馬車前,她分明是細細看過的,程彥坐的馬車沒有標志,侍從也做普通打扮,任誰都只會以為車裏的人是個普通商賈人家,怎會聯想到程彥身上?

程明素心思百轉,不住向程彥賠不是。

謝詩蘊見此,也跟著柔聲道歉:“詩蘊眼拙,不知車上的人是表妹。此事皆因詩蘊一人而起——”

哪曾想,她的話尚未說完,手腕便被程明素死死攥住了,謝詩蘊一時吃痛,後面的話便止住了。

謝詩蘊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程明素,程明素臉上堆滿了笑,對程彥道:“時間不早了,你祖母年齡大了,乖侄女,咱們別讓她等太久。”

看著母親對程彥的討好模樣,謝詩蘊咬了咬唇,垂眸不再說話。

程彥笑了笑。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她這個姑母,比白蓮花表姐段位高了。

白蓮花表姐只會一味扮柔弱甩鍋,而她姑母的這番話,無論她怎麽回答,都會跳進坑裏。

大夏以孝治國,祭出祖母這尊大神,她自然不好多說,只能聽從程明素的話盡快回家。

明面上,是程明素向她伏低做小道了歉,她順水推舟不再追究,可實際上卻落實了她無中生事、欺辱“災民”,進而耽誤回家時間,讓年老的祖母苦等的事實。

可她若不依不饒,便又落到另一個坑——不知好歹不敬祖母。

左右都是坑,程彥微笑頷首:“自然要盡快回去的。”

說話間,她轉向一旁攥著帕子委屈巴巴的謝詩蘊,漫不經心道:“要不是表姐下車鬧這一出,我們早就到了程府,哪裏會讓祖母多等?”

謝詩蘊微微一怔,下意識道:“我沒有。”

程彥不置可否,指著躺在路上哀嚎著看戲的地痞們:“這些人根本不是災民。若是長途跋涉逃難的災民,必是面黃肌瘦的,你看看他們,一個個膘肥體壯的,若換身衣服,更像是錦繡裏養出來的公子哥。”

“再者,朝上早就派下銀兩與糧食,讓各地官員救助受雪災的百姓,災民們不在自己的州地領糧食度寒冬,怎會不遠萬裏跑到華京做乞丐?”

地上的“災民”們個個中氣十足,謝詩蘊不免有些心虛,可若不開口,便是間接承認了自己識人不清的罪名,只得硬著頭皮小聲道:“大夏國土廣袤,總有那麽一兩個貪官汙吏,沒有將銀子真正發給災民,所以他們才會來華京求條生路。”

地痞們紛紛附和謝詩蘊。

程彥笑了起來,神情頗為玩味:“表姐說岔了。”

姑媽性子一如往年,教出來女兒也是只學琴棋書畫不通國政的,不用她故意設陷阱,自己就能往坑裏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