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程彥眸光輕閃。

她從來沒有信過李斯年嗎?

顯然不是的。

她曾真心信過李斯年,信李斯年會幫她找紅薯,幫她出謀劃策對抗世家,她也曾認真衡量過,放李斯年自由的威脅與利好。

可李斯年一點一點消磨了她的信任,將崔元銳摘出去,提前向李承璋通風報信,甚至還跟其他世家打了招呼,讓他們鉆了崔家倒台的空子,充實自家的勢力。

她如何再信李斯年?

程彥道:“我信任你,帶你出宮,帶你看華京花燈,許你三個心願,在母親面前百般說你的好,保住你的性命。”

“我若不信你,你覺得你能策劃今日的一切嗎?”

她知道李斯年跟她有血仇,不可能跟她一條心,更知道李斯年是一把雙刃劍,稍不留神,便會傷到自己。

可她還是選擇了相信李斯年,哪怕她知道李斯年與她是塑料盟友,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反水刺她一劍。

程彥擡眸看著李斯年的背影,道:“我十分信過你,也十分防過你。”

“但我防你防的是你威脅到我舅舅的性命,你恨母親滅謝家滿門,你想殺我殺我母親替謝家報仇。可我沒有防過你會與世家們站在一起,與天家為敵!”

“我一直覺得,你雖是謝家之後,可更是天家子孫,你的生死榮辱是與天家一起的,我們之間再怎麽相鬥,也不過奪嫡宮鬥,任誰輸誰贏,都做不出做肥水流外人田的傻事!”

李斯年祖上是離皇位僅有一步之遙的梁王,他是天家子孫,對皇位生出念頭算不得什麽稀奇事,為皇位做些事情更不值得大驚小怪。

她一直以為,她與李斯年的矛盾,是內部矛盾,再怎麽爭鬥,無非是天家奪嫡那些事。

皇位之爭,本就各憑本事,七年前她勝了謝家人,七年後李斯年若勝了她,她也沒甚好怨的。

不過是成王敗寇,死得其所罷了。

這個道理,自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便明白的。

可李斯年偏偏選擇了與世家站在一起對抗天家。

程彥道:“李斯年,你對得起你的姓氏嗎?”

世家權重,天子式微,損害的是天家的利益。

縱然日後李斯年勝了她,可世家把持著的朝政,李斯年又能討到什麽好?做一輩子世家手中的傀儡皇帝?

那與終日困守在三清殿有甚區別?

李斯年此舉,可謂是損人且不利己。

她想不明白。

李斯年低頭輕笑,道:“小翁主,我是被世人遺忘的存在,天家的禁忌,本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你還是莫把我當做天家的人為好。”

“我所做的事情,不為天家,不為世家,只為我自己。”

李斯年慢慢轉過輪椅,星光灑在他臉上,一半明,一半暗。

“小翁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李斯年平靜說道。

程彥道:“你自然可以為你自己,是我害你如此,是我母親害你如此,你為家族報仇,大可沖我們母女來,我絕無怨言。”

“天家奪嫡,最要不得便是心慈手軟。若當年謝家女勝了,一樣容不下我與母親,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可是李斯年,你那麽聰明,你比我明白世家之害。”

她不信李斯年看不到現在的世家坐大對天家的損害。

李斯年眉頭微動。

他自然知道的。

程彥低低道:“世家勢大,便會造成土地兼並,百姓無立足之地,要麽流離失所,要麽成為世家之努力。世家之害,是壟斷朝政,寒門無晉升之路,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李姓天下不復存在!”

李斯年眸光輕動,淡淡道:“這些事情,與我有甚麽幹系?”

程彥話音一滯,微微一怔。

李斯年聲色淡然,道:“小翁主,你看錯了我。”

他回頭看向滿天星光,給程彥留下一個孤寂背影,道:“這滿目瘡痍的大夏也好,盛世繁華的大夏也好,與我一個終日被困在三清殿的人有甚麽關系? ”

程彥手中劍顫栗著,劃過李斯年素白描銀的衣緣,纖細脖頸處溢出點點血跡。

半夏一路追過來,看此情景,連忙上前奪了程彥手中的長劍,勸道:“翁主不可。”

“李斯年肯定有難言之隱,淩虛子仙長教出來的人,怎會不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手中沒了劍,程彥不顧半夏阻攔,上前一腳踢在李斯年的輪椅上,李斯年身體歪了歪,手指扶著輪椅。

程彥拎著李斯年衣袖,強迫他與自己對視,不顧形象破口大罵道:“大夏都沒了,你還想躲在三清殿清凈度日?”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若沒了大夏,群雄並起,戰亂不休,北狄趁勢南下,燒殺搶掠!亂世之中,你以為你這個死瘸子能做什麽?你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被北狄抓去當兩腳羊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