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正堂裏只有我和大理寺卿兩個人,外頭忽然沖進來一名皂吏,氣喘籲籲地邊跑邊喊:“大卿,園子裏有個女人要生孩子,讓不讓門口的穩婆進來?”

大理寺卿已經很煩躁了,聽到這消息愈加皺眉斥道:“怎麽又趕上生孩子了!大門全部封鎖,誰也不許進來,裏面的更不許出去!萬一讓人犯趁機逃脫、毀滅證據怎麽辦?生孩子就讓她自己生去罷了!”

皂吏道:“好像是賀相家的孫媳婦,晨間聽說這園子裏發生了命案,嚇早產了,都大半天了死活生不下來,怕是要難產!這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一屍兩命,卑職可擔待不起呀!”

我一聽這話,明白定是四堂嫂,忙說:“這是我堂嫂在此處養胎待產,她的夫君、我堂兄乃監察禦史賀珹。”

大理寺卿一聽堂兄是督查彈劾百官的禦史,改口道:“穩婆從哪裏找來的?一個一個盤查清楚了,記錄在案才準放行。”

皂吏道:“是他們家早就找好的,有人擔保,身份都清白。”

大理寺卿揮揮手示意他去放人。我放心不下,請求道:“大卿容我先去照顧堂嫂,待她平安生產完再來回話。現在園中缺人手,我是女子,過去也方便些。”

大理寺卿又用那種狐疑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一著急,就說:“我是賀家的孫女,您不用擔心我跑了。”

他頓時露出尷尬的笑容:“賀小姐說的哪裏話……您快去吧,但願令嫂母子平安無事。”

四堂嫂住的小院偏僻得很,也沒人給我引路,彎彎繞繞走了一刻多鐘才找到。我過去時兩個穩婆已經先到了,正在屋裏給四堂嫂接生。四堂嫂的叫聲小貓兒似的,氣若遊絲,生了半天已然沒有力氣了。

我想進去看一看,推門時一個年紀五六十歲、滿臉皺紋的穩婆正好出來。她看見我臉色一變,馬上堆起笑把我推到一旁:“產房裏頭腌臜得很,小姑娘家家就別來添亂了。”

我說:“裏頭生產的是我嫂嫂,讓我進去幫忙吧,我不怕臟。”

“你是賀府的孫小姐?”穩婆眉頭一皺,“賀家還有孫女兒哪?”

我家有孫女兒怎麽了?外人難道以為我們家全是男丁嗎?

她死活攔著不讓我進屋,說:“你還沒嫁人吧?婦人生孩子血糊糊的不成個人樣,我怕你一個小姑娘看了受不了,以後都不想成親生子了。你要是想幫忙,就去催那丫鬟多燒些熱水來,還有凈布也不夠用了。”

偌大的院子除了兩個穩婆,竟只有先前我看到陪著四堂嫂的木訥丫鬟在伺候,難怪一直生不下來。四堂嫂在瀾園養胎待產,受的竟是這等冷遇,若叫四堂兄知道了,還不得多心疼。

那丫鬟笨手笨腳,話都說不利索,一催促更是手忙腳亂不知怎麽辦好。我看得著急,索性自己卷起袖子到廚下幹活。

燒火燒得我一臉灰,爐膛險些被我捅穿,好在火總算還是燒旺了。來來回回幾十盆熱水送進去,再變成鐵腥深紅的端出來。穩婆把臟水潑在花壇裏,那片泥土都快被染紅了。

四堂嫂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後面幾乎聽不見了。一直到傍晚時分,我正拿著空盆回廚房去,忽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啼驚破夕照。我心頭大喜,把銅盆隨手一扔,掉頭折回去。

兩個穩婆都在屋裏廂,沒人堵門。我掀開門口防風的布簾繞到床榻前,四堂嫂的長發盡被汗水淋透了,濕噠噠地淩亂覆在面上額前。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嗓子也喑啞發不出聲,但仍掙紮著對我伸出手,用氣聲道:“孩子……快……”

孩子呢?是侄兒還是侄女?

嬰兒不在四堂嫂身邊,也聽不到哭聲。除了落地的第一聲啼哭,好像就沒再聽見其他動靜。

我左右一環顧,兩個穩婆站在帷幄後頭,手裏好像抱著孩子。我繞過去喜孜孜道:“快讓我看看,是男孩兒還是女……”

後半句話我就說不出來了,因為我看到其中一個穩婆抓住小娃娃扭動的手腳,那個年紀大的正拿一塊布巾按住孩子口鼻,臉上皺紋因用力而扭曲猙獰。

我又魔怔了?為什麽總是看到害人的幻象?

我甩了甩頭,睜眼再去看,幻象並未消失。倒是那兩個穩婆沒料到我會突然回來,回頭驚愕地看著我,手一松布巾落在地上。

小娃娃一陣嗆咳,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

這不是幻覺,是真的。

我沒有細想,沖過去一把將孩子搶過來,退到她們一丈開外,怒斥道:“你們在幹什麽?”

年紀大拿布巾下手的穩婆率先反應過來,堆起笑往前走了一步。我立刻後退,側身把孩子護在懷裏:“別過來!”

我心裏飛快地盤算,這兩個穩婆看起來都是做慣了力氣活的人,身強體壯,而我手裏抱著孩子,四堂嫂有氣無力自顧不暇,廚房那個丫頭也指望不上;倘若她們當真起了歹意,我定然抵抗不住,但我離門近,拔腿就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逃出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