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3頁)

皇宮大內,那也是姑姑後半生想要擺脫逃離的地方。她的靈位擺在那裏,在天之靈未必安寧。

祖父不在家,我聽完了口諭,沒有吱聲。信王還不是皇帝,我不接他的諭令,算不上抗旨。

小周娘子在一旁著急起來。她心眼多,最擅長的就是揣摩上位者心意為自己謀利,此刻心裏又活絡打起小算盤來。

章三全見我不接口諭,說:“除此之外,殿下還有一紙手書命小人轉交縣主。”

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張薄薄的紙箋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上面只有短短四句詩: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小周娘子就在我身後,伸著脖子也看見了。我聽見她喜不自勝地驚呼:「信王這是……哎呀!我就說國公爺押錯了寶,這位才是我們家的福運貴人,這滿門榮耀還沒到頭呢!」

她領會錯了,信王要傳達的不是字面之意。這四句詩裏我只注意到兩個字:蓁蓁。

我把紙箋收起,對章三全說:“臣女遵令。”

上回進宮,我好像也是這樣由內侍領著從春明門而入,心懷猶疑忐忑。宮城的鬥檐高墻依然讓人望而卻步、心生退縮,又讓我想起那些被困在其中、如陷泥潭荊叢環繞的日子。但只要想到寧寧和蓁娘,我就不害怕了。

章三全沒有帶我回燕寧宮,而是先至宣政殿。

信王正在殿中,倨禦案之後,聽見稟報擡起頭來看我,輕蹙眉頭道:“一月未見,瑤妹妹又清減了。”

一月未見,信王似乎也變了許多。他身上那種焦慮、隱忍、謹慎、畏縮的影子完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君臨天下、睥睨眾生的帝王氣勢。

其實信王和陛下的樣貌有三分相似,坐在同一個位置就更像了,方才他擡頭的一瞬,我還以為又見到了陛下。

我對他屈身行禮,信王下座來相扶,問我:“聽說瑤妹妹在清河苑也受了傷,傷在哪裏?現在養得如何了?”

我問他:“殿下召我進宮,就是為了詢問關懷我的傷勢嗎?”

信王笑了笑,放開我道:“原毗陵郡守聶蒀,你可認得?”

他既然寫那首詩給我,想必已經知道我家與聶家的恩怨。“只聞其名,未曾謀面。他的妹妹蓁娘,原是我堂嫂。”

信王道:“聶蒀奉召初至洛陽,入宮覲見,說你對其妹有救命之恩,執意要求見致謝。外臣不便去後宮,孤就把你叫到這裏來了。”

我被禁足家中,聶蒀和蓁娘想見我也無法上門,信王召我入宮竟是為我解圍搭橋,我不禁有些感激,對他拜道:“多謝殿下。”

“瑤妹妹跟我還客氣什麽。”信王放柔語氣道,轉頭吩咐章三全,“去請聶中丞過來。”

章三全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將聶蒀領入殿中來。他年近不惑,相貌英武魁偉,神采奕奕,看到我便欲下拜:“聶蒀代舍妹謝過梁溪縣主仗義相助、救命大恩。”

我連忙止住他:“聶中丞不必多禮,蓁娘與我情同姐妹,這都是情理分內之事,只怪我……蓁娘現在可還好?”

聶蒀仍舊對我行了揖禮,直起身道:“蓁娘一切安好,這回也隨我一同來洛陽了。”

我不由驚喜道:“啊!她、她也來了?現在何處?”

聶蒀道:“暫居驛館。蓁娘也十分掛念縣主,可惜她不能隨微臣一起進宮,只能讓我代為轉達思念之情。”

蓁娘如今無名無位,無法進宮,我們倆想見面只能我出去找她。我不禁轉過頭看了信王一眼。

聶蒀會意,對信王請求道:“殿下,可否容準縣主出宮半日與舍妹相見,小敘別情?”

信王道:“有何不可?”轉而吩咐章三全:“護送梁溪縣主隨聶中丞至驛館,天黑前再去接回來。”

我沒想到信王這麽爽快就答應了。一直到我坐著車輦,聶蒀騎馬在前,越過洛水橋走在行人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我仍覺得恍惚不可思議。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皇城大門。有朝一日我居然也可以自由出入這座禁城,不受拘束走在洛陽街頭,若不是腳傷未愈、身份所限,我真想跳下車輦,自己下地行走奔跑。

驛館就在皇城南面的尚善坊,過了洛水片刻即到。章三全把我送到地方,約好酉正時分來接,告辭離去。

聶蒀大步跨進院中,朗聲喚道:“蓁娘,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一道鵝黃的嬌俏身影出現在房門口,而後像燕子一般翩然掠近我身邊。

我看著蓁娘豐如皎月的面龐、春桃般紅潤的臉色、喜笑彎彎的眉眼,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發熱。這才是我認識的蓁娘,鮮花兒似的嫁到我家來、每日和我黏在一塊兒玩耍、夜間頭靠頭無話不說的蓁娘。

蓁娘拉著我的手不舍得放開,眼睛也紅紅的:“瑤瑤,你把我救走了,家裏有沒有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