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陛下交代完身後事便沒了精神,再度陷入昏迷,又支撐了三日,駕崩歸天,而這天恰巧也是先帝後與奉天皇帝罹難之日。有人說這是冥冥之中的定數,亦有人說是陛下對父母兄弟孝義深篤所致,病重荏苒半月,直到他們的忌日才撒手人寰。

陛下終究還是未能破除本朝歷代皇帝年壽皆不過四十的傳言,享年僅三十八歲。他在位二十余載,少年登基臨危受命,平定永王之亂,力挽山河,這些年休養生息,雖未能恢復先帝時的昌盛繁榮,但也算國泰民安社稷穩固,在民間的聲望還是很高的。陛下駕崩後,舉國哀悼,整個七月裏雷雨不斷,比五六月的陰雨天有過之而無不及,百姓謂之曰天地亦不堪承受陛下仙去之痛而為之慟哭也。

天地能不能承受我不清楚,但如果雨繼續這麽下下去,黃河的河堤大概要承受不住了。這件事是虞重銳主導的,如果黃河此時決堤,不但京畿百姓流離蒙災,他肯定也難辭其咎。

信王——他已於大行皇帝靈前即位,現在應該尊稱陛下了,但我還是習慣原來的稱謂——這段時間十分忙碌。除了大行皇帝的喪儀、將姑姑的棺槨從妃嬪墓穴遷入定陵與陛下合葬、撫慰百官昭告天下等,七月底國喪三十六日未過,洛陽尚自安然,下遊的兗州先發了水患,數萬人失去家園。

信王下旨開倉賑災,中間不知出了什麽岔子,錢糧並未發放到位,還引起民憤動亂,災民揭竿而起打劫州郡府庫,占據了太守府和兗州城,自立為王。朝廷再派兵去平亂招安,敕令欽差徹查原委等等,一直到八月快結束時仍未平息。

信王雖忙於政務無暇分身,倒還記得對我的承諾,國喪一過,中秋第一次宮宴上便對宗親們說,潁王——就是三皇子——與我年齒相差太多,八字不合,並非良配,不如解除婚約另覓佳偶。

褚昭儀死後,陛下命三皇子移至東宮見賢閣獨自居住,由內侍宮嬪照料起居、太傅教導。三月裏陛下臥病,三皇子與信王爭權失敗後,就一直閉門不出,說是被軟禁也可以,我許久沒有見過他了,上一次碰面還是陛下出殯。這半年來他長高了許多,人生大起大落,脫去了孩童稚氣,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陰沉乖戾來。

他跟信王不同,自懂事起就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褚昭儀一直把他當未來儲君看待的,沒有受過委屈。如今雖然失勢,卻並沒有屋檐底下低頭彎腰、委曲求全的自覺,聞言對信王冷笑道:“堂兄已經從我手裏奪走了父皇的江山,就連他為我定下的婚事也要橫加幹涉、破壞搶奪嗎?”

淑妃連忙跪下為他求情。信王將她扶起來時,我瞧見她暗暗剜了我一眼,在心裏罵我禍水妖姬,先是蠱惑陛下,又纏上三皇子,如今更是新帝都被我迷惑,竟要跟自己的堂弟搶女人。

淑妃入宮有將近二十年了,代行皇後職責總領後宮庶務,怎會連這點事都看不清,難道他們爭搶的是我嗎?也或許她是看得清的,只是不忿這結果,總要找個人背鍋發泄一下憤懣罷了。

信王命衛士將三皇子押回見賢閣禁足思過,一場團圓宴鬧得不歡而散。

這個中秋於我而言本也不團圓。我想見的人,虞重銳、仲舒哥哥,都沒有進宮赴宴,連祖父也告病在家未曾出席。

既然信王履行諾言,打算廢止我和三皇子的婚約,是不是意味著我離自由身也不遠了?最近兩個月,我只有送陛下靈柩入邙山皇陵時出過一次宮,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

我很想念虞重銳,陛下的葬禮上我跟他遠遠照了個面,連話都沒說上;我也想念仲舒哥哥,他的職位仍未恢復,不知現在過得怎樣,跟家裏的關系是緩和了還是依舊緊張;我還想念蓁娘,寧寧的案子已結案三個月,塵埃落定,她是否從悲傷陰霾中走出來了?我甚至還有點想念鄧子射和鳳鳶,鄧子射應該已經回洛陽了,他這次去沅州可有收獲?能讓我明年安安心心地吃到鳳鳶做的長壽面嗎?

離開甘露殿回燕寧宮途中,永嘉公主追上了我。她希望我去向信王求情,放三皇子一條生路。

“當初葉護繼任可汗,他的三個兄弟不服,在繼位大典上與他公然叫板。葉護也是和信王一樣,當場並未發怒,只斥責他們無禮,令士兵制服押下。但是當天夜裏,這三人就被葉護殺了,其部屬措手不及,第二天一早發現時為時已晚,只能降服歸順。”公主憂心忡忡地說,“新帝與潁王都是我的親侄兒,他們怎麽爭奪江山皇位我管不了,我只希望父皇的子孫血脈不要再無辜折殞了,如今還活著的,每一個都能平安善終。”

我有些為難,對公主道:“今上陛下曾說過,不會對自己的骨肉手足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