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每個月的二十號,對姜以柔來講都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北城第二監獄,坐落在北城郊外一個偏僻的山腳下。這裏關押的,大多都是設計重大經濟,或者貪汙案件的罪犯,平均服役期九十年以上,基本等同於終身□□。

每次來到這個地方,姜以柔都會覺得不快。

探監室是一間長條形的房間,一進去就能看見屋子被一條從左至右的玻璃隔墻一分為二。像是楚河漢界一樣,將探視者和服役之人一分為二。屋頂裝的是那種慘白的白熾燈,明晃晃的很刺眼,莫名的讓人覺得難受。

姜以柔每次都會選沒有人的時間過來。

她在指定的隔間坐了下來,擡頭看著墻上的時鐘。

指針再次轉動的時候,探監室盡頭的鐵門開了。

姜以柔循聲轉過頭去。

“104號姜丞,你們有三十分鐘。”廣播裏冰冷的聲音機械地宣讀著探視規則。

一個身著灰色囚服的男人在兩名獄警的看護下,從鐵門裏面走了出來。

男人在看見姜以柔的時候,腳步微微一頓,而後復又走得更快了些。

他一口氣走到姜以柔所在的隔間,才停下來。

拉開凳子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

姜以柔和他對視片刻,而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電話。

“爸。”

每次來見他,都會覺得他又老了一頭。

姜以柔有個習慣,她總會不自覺地去看男人鬢邊是不是又添了白發,眼角下的細紋是不是又多了幾根。

像自虐一般,她總是會一遍一遍去觀察這些細節。得到肯定答案後,心臟又會像被什麽東西死死攥住一樣,沉重不堪,喘不過氣。

她知道,也許這輩子,都只能這樣和父親相見了。

剛出事的那兩年,姜以柔憤怒過,怨恨過,也絕望過。她也曾經質疑過,父親為什麽會做出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情,以至於他們家破人亡,負債累累。但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心中的那些怨,那些意難平,也逐漸轉為傷心和無奈。

無論願不願意,眼前這個垂垂老矣的男人,都是世界上僅剩的,和她有血緣關系的人了。

商場上那些是與非,對與錯,早就已經說不清了。她自己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其實也明白,真正一身清白,做事完全幹幹凈凈的商人,那是鳳毛麟角。比如父親的對家,那個千方百計讓他鋃鐺入獄,又接手了他們家的生意,讓她背負上高額債務的那個人,又能幹凈到哪兒去?

“天冷了。你的衣服夠嗎?”

每次想見,姜以柔都不知道該和父親聊什麽,也就只能問點生活日常的事情了。

“夠,夠。聽說今年冬天,還給我們配了電暖爐。以前都沒有的呢……”姜丞握著聽筒的手緊了緊,將堵在喉頭的哽咽和激動都壓了下去,過得片刻,又說,“夏夏,我怎麽感覺你瘦了?最近好好吃飯了嗎?”

驀的,姜以柔的眼眶就有些發熱。

小時候姜以柔比較皮,總是不肯好好吃飯。那時母親總會極其耐心地將玉米和各種豆類打成漿,加入雞蛋和面粉,奶油和水果,做成小朋友喜歡吃的那可麗餅來哄她吃。

而父親則稍微理性嚴厲些,總是會用罰站,或是背書的方式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現在母親不在了,父親卻反而轉了性,繼承了母親的溫和。

姜家,也早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家。

姜以柔微微垂眸,努力克制著心中波動的情緒,安靜了片刻,才擡頭看向姜丞。

她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我最近拍戲的角色需要,就是得這麽瘦。不過放心吧爸,我三餐搭配的營養還是很均衡的。”

姜丞點了點頭:“嗯,減肥也不要餓,對胃不好。”

姜以柔:“我知道。”

姜丞忽然想起她上一句話中的某個重點,眼睛一亮:“你開始拍戲了?”

姜以柔點頭:“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大導演,大制作。李承安導演你知道吧?”

見姜丞神色有些茫然,姜以柔又趕緊解釋道:“就是那個拍《兵者詭道》的導演。”

那是李承安的成名作,第一部 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中國電影。姜丞當年也是很喜歡這部電影的,這大概也是他唯一知道的一部李承安的電影了。

姜丞立刻反應過來:“啊,原來是他!夏夏,這個機會很好啊,你要跟著人大導演好好學習。”

姜以柔點一點頭:“嗯,我知道。爸,還有一個好消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姜丞:“嗯?”

姜以柔繃緊的嘴角線條微微放緩,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咱們家的債務……還清了。”

姜丞愣了一下,張了張嘴,還未說話,眼圈忽然就紅了。

就算是隔著這道有劃痕的冰冷的玻璃墻,姜以柔也能看見,他飽經滄桑的眼裏似乎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