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6頁)

這一勒,使得謝遲遲額頭肌膚往上一緊,帶得畫出的兩道劍眉,立時斜插入鬢,顯得英武不凡。

戚榮端詳了一下,滿意地點頭笑道:“還是年輕,扮相好看。”

然後搖頭自嘲道:“京調雖然是國粹,可是到底日漸式微,當今的年輕人只知道見衣裳識人,卻品不到內裏的千姿百態。”

他頓了頓,又續道,“你功底紮實,人也靈秀,牧乙讓我來教你扮宮小曼,可依我看,這唱腔上我實在是沒什麽可教的。倒是這上台的經驗,你還是需要實打實的經歷,才能具備那‘上海灘第一坤生’的霸氣。”

說到這,戚榮目光益發柔和,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老藝術家看待後進的期待。

“今晚你就當自己是宮小曼,上台給大夥唱上一出好戲,也讓那不知道的小子瞧瞧,誰說須生就不能是女人?”

謝遲遲看著戚榮那和藹的面容,不由得想起打小寵愛自己的外祖父。

幼年時外祖父手把手教她唱戲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不料時隔多年,自己卻在這另一方世界,真正登台獻藝。

想到這裏,謝遲遲猛地鼻子一酸,幾乎滾下淚來,最終強忍著,哽咽地應了一聲:“嗯!”

……

……

華燈初上,梨園大劇院的大幕也應時拉開。

今晚的重頭戲其實是生旦凈末醜俱全的大戲《狀元媒》。

但作為梨園大劇院的慣例,今晚還是要以經典折子戲開場。

折子戲,顧名思義,是從全本戲中選出的最精彩的一折戲,也是最能展示戲劇演員水平,矛盾沖突最激烈的一個故事段落。

《梅龍鎮》便是今夜的開場折子戲。

這一折,脫胎自昆劇《遊龍戲鳳》,講的是明代正德皇帝微服私訪,在山西大同郊外梅龍鎮投宿時,調戲看店的李鳳姐的玩笑鬧劇,俏皮活潑,作為暖場戲再合適不過。

《梅龍鎮》裏的正德皇帝是個風流天子,又是布衣,謝遲遲的個子高挑,身段又好,裝扮停當,端的是風流倜儻,自帶瀟灑。

一亮相,就引得一些眼光毒辣的老票友議論紛紛。

“今晚的正德怎麽不是孔長勝了?”

“新面孔,臉挺嫩,就不知道唱怎麽樣了。”

“嘿,且聽聽看。”

鏗鏗鏘鏘的鑼鼓一敲,這出好戲便上場了。

等到謝遲遲穩穩地踩著二黃四平調,唱起那頭一句“有寡人離了燕京地,梅龍鎮上閑散心……”時,台下立時便有懂行的老戲迷,率先起了叫好聲。

唱起《梅龍鎮》的謝遲遲,一改先前武生霸王的慷慨激昂,轉以韻味醇厚的慢板唱腔。

音色行腔中間啟鋒,末尾留勁,堅實挺拔,韻味無窮。

一名老票友越聽越得味,登時一邊喝彩,一邊交頭接耳道:“這正德是誰唱的?比孔長勝可還高一頭!嘿,這把嗓子可真帶勁兒,雲遮月!真真是雲遮月!”

“雲遮月”這三個字,可是京調戲迷們對老生行當嗓音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這詞顧名思義,用來比喻老生的唱腔圓潤而又含而不發,猶如天上雲彩忽而遮住月亮,忽而又雲開月現,演員越唱越清亮透徹,最是耐人品味。

謝遲遲的老生唱腔,便是前世梨園,也是數一數二的天賦異稟。

不僅近乎沒有雌音,而且渾厚大氣。這一段《梅龍鎮》,唱得是遊刃有余,和扮演李鳳姐的花旦你來我往,端的是一個風流瀟灑,一個嬌俏伶俐,璧合珠聯,相映成趣。

待得最為人熟知的那段“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斜插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的西皮流水唱罷,台下已是一片掌聲、喝彩聲,連綿不絕。

京調有句老話,叫“男怕西皮,女怕二黃”。

西皮唱腔為了表現喜劇情節,往往調門上揚,且跳進高亢,男演員受限於生理上的條件,音域稍有不夠,就抻得難受。而對手的旦角,唱起西皮來,卻輕輕松松婉轉頓挫,不免出現壓戲。

可這西皮唱腔到了謝遲遲這裏,卻完全沒有吃力的感覺!

在快節奏中,行腔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緊湊連貫,揮灑自如,更惟妙惟肖演繹出了正德調笑李鳳姐的不正經,讓整段對唱不分軒輊,妙趣橫生。

除了一部分不懂戲,只是湊個熱鬧的觀眾以外,但凡對京調有所了解的,都被台上這位把正德飾演得入木三分,又別有新意的“新面孔”吸引了!

好戲腔,就猶如一壇好酒,聞著味兒就已經讓聽者熏熏然。

若是再淺斟兩盞,那可就更是引人如癡如醉了!

座無虛席的梨園大劇院,一時間連連滿堂喝彩,這熱鬧勁兒,哪裏像是在聽暖場戲,以往只有請來大師登台,才有這等風采啊。

戚榮老先生坐在台下,感受著劇場裏的熱情,含著笑側頭和身邊戴著口罩的傅今歌說道:“小子你可學著點吧,再不努力,怕是最後在電影裏,就要看你被壓得光彩全無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