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了幾天,寸奔來了。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掩日樓。

二十正在外園。

繡巾越來越多。

那晚,她把大半的銀兩給了護衛。蘇燕箐驅逐之意越來越明顯,二十想再備些銀兩,為將來打算。

這些繡巾,通過廚房的劉大娘售賣。

劉大娘收了二十的繡巾,外出采購蔬菜時,轉給攤販。成交後,攤販和劉大娘扣掉一半銀兩,剩余一半給二十。

價格不高,積少成多。

寸奔的身影出現在面前,二十停止了手裏的動作。

他站在離她三尺外的地方,轉述說:“二公子要見你。”

自那晚噩夢驚醒,二十就預料到了這一天。她平靜地點頭,指指未完成的刺繡:“能讓我把這些收拾一下嗎?”

寸奔擡眼望了一眼天空。

春末微熱,她在太陽底下刺繡,腮若胭脂。他再看院落,春紅已謝,不見綠木,讓他想起兒時練武場的禿土。

原來,過去一年半,她生活在這樣的天地中。

他退到了掩日樓外。

二十收拾針線,轉身進了屋。夢中殘屍的景象在她腦海閃過。她想,如若真的喂魚,也該體面些。

她換了一件衣裳。相較她往常的衣著,這件石榴紅裙稱得上鮮艷了。

二十走出房間,見到寸奔挺拔的背影立在院外。

從前,三小姐身邊有一位丫鬟心儀寸奔。丫鬟生得貌美,願為他的妾室。

三小姐講給寸奔聽。

他委婉拒絕。

三小姐來來回回,給寸奔說媒說了幾回,都以失敗告終。她說:“寸奔跟二哥久了,嘴也叼了吧。”

貌美丫鬟和二十談起此事,直說寸奔心裏住了人。丫鬟問:“他莫不是……喜歡三小姐?”

二十哪知寸奔的心思。

這兒處處有主仆。主中有主,仆中有仆。逾越了,就叫妄想。

——

二十跟隨寸奔,來到崩山居。

慕錦悠閑地坐在涼亭喝酒,端著的是拳頭大的玉杯。

二十踏上涼亭。

他向她瞟了一個眼神。

她一聲不吭,在台階處跪下。

慕錦左手晃著玉杯,“小冊子呢?找十五問過沒?”

“回二公子,是奴婢糊塗了。”二十和上回一樣,額頭抵住堅硬冰涼的地面,眼睛半閉,“原來在我酒醉時絮叨的人,不是十五。她其實毫不知情。”

“哦?”慕錦兩指捏碎了玉杯,看著她的那支木步搖,一字一句地問:“那是誰呢?”

二十回答:“奴婢當時醉得迷糊,記錯成了十五,卻想不起究竟是誰。”

玉杯碎片掉落了。

慕錦問:“那是幾月幾日?”

“三月初六。”她回得肯定。

“寸奔。”慕錦將衣上沾到的碎片撫了撫,“吩咐下去,把三月初六和她見過面的全部殺了,雞鴨豬狗都別放過。”

二十聽到寸奔毫不猶豫的回聲:“是。”

她掌心發燙,趕緊說道:“懇請二公子再聽奴婢幾句話。”

慕錦挑起眉:“說。”

“奴婢糊塗,認不清那人,只記得他說要將小冊子交給別人,以此要挾我。如今尚未尋得此人,就算她死了,二公子的秘密一樣暴露在外。”

慕錦仔細聆聽她的說話聲,輕緩而有力,慌亂且鎮定。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她今日換了一支絳色珠釵。發黑,裙紅,比墨黑的寸奔來得清亮。

亮色映在慕錦眼裏,他更加不快,擡腳踩上她的右肩膀,“橫豎都暴露了,我又不在乎多死幾個人。”

二十吃疼,劇烈地喘了一口氣。

“我現在最想殺的人——”他涼涼地看她,調子拖長:“是你。”

“二公子殺人……”二十的語速變慢了,思索著出口的話:“是盼事有所成,還是徒勞無功?”

慕錦扯出了一抹笑:“何出此言?”

“滅口知情人,是為有所成。”肩胛骨幾乎碎了一樣,她咬緊牙關:“無辜者慘死,知情人藏匿他處,則徒勞無功。”

“廢話那麽多,死就是了。”慕錦腳下施力。

痛楚從二十的手臂傳到指尖,她手腕處不自覺跳了下。

寸奔右手的食指在這時曲了起來。

慕錦突然側眼看向寸奔。

寸奔面上無波無瀾,一動不動地站在亭台。

異樣光色在慕錦臉上一閃而過,他收回了腳。

二十右肩搭在地上,歪歪斜斜。跪著的雙膝絲毫不敢挪動。

慕錦坐回椅子,浮出了笑意,“我們換一種溫和的解決方法。”

二十強撐著應聲,竭力讓自己出口的聲音不那麽悲鳴。

“過來。”慕錦命令道。

二十匍匐跪爬到他的跟前。

他腳尖一動。

二十忍不住縮了縮,生怕他再踩上來,她雙肩就得廢了。

慕錦又看寸奔。

寸奔必恭必敬地垂下頭,見不到他的表情。

慕錦瞟向二十,“你識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