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蠻,你如果受了委屈,別悶在心裏。”慕錦的妾室不曾鬧出致人殘疾的大事,但二十的嗓子,讓慕冬寧起了憂心。“我可以去和二哥求情,讓他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二十拉拉慕冬寧的衣袖,搖了搖頭。

“難道你不願醫治嗓子嗎?”慕冬寧猜測,二十的嗓子應該是遭人陷害。“你不想討回公道嗎?”

向二公子討公道,那是自尋死路。二十堅定地拒絕了慕冬寧的好意。

二十雖然不再是丫鬟,但是沒名沒份,也就比奴仆高一級而已。三小姐願意過來一趟,二十已是感激。

由於二十的沉默,慕冬寧的聊天成了自說自話。

臨走時,慕冬寧叮囑說:“阿蠻,受寵的時候要多為將來做打算。”

此言既出,可見遣散妾室的話不是空穴來風。

送走慕冬寧,二十眺望窗外,一門心思飛去了遙遠的家鄉。

西埠關位於大霽的西北邊疆,緊靠鄰國百隨。

三十多年前,大霽和百隨兩國相爭,戰亂連連。

大霽國有一羅刹將軍,在邊城險遭淪陷之時,得高人相助,利用西埠關獨有的地形,建一攢沙陣,憑三萬兵力,破了百隨的十萬軍兵。大獲全勝。

自此,兩國休戰。

西埠關小調是當年鼓舞士氣的戰樂。前奏悠遠,思念的是親人。後勁高亢,因為保的是國土。

她的家鄉響過戰鼓,漫過沙丘,遠不及京城的繁華。

可是,在二十眼裏,那裏的明月才最清亮。

——

慕冬寧前腳剛走。

二十躺回床上補眠。思鄉情濃,正要在夢中與家人團聚。

突然,門板“砰”地一聲被踹開,再“砰”地一聲被彈回。美夢變成了噩夢。

心兒急促地跳動,二十睜開了眼睛。

不用想,閻王又來了。

二公子從來不會好好敲門。他從鎮南城回來,無所事事,想方設法欺負她。是生是死不過一句話,他卻不,尤其喜愛嚇得她心驚膽戰。

她裝作半夢半醒,不知來人是誰,拉高被子蓋住了臉。

“起床。”慕錦逆著光,靠在門邊。

二十想翻身以背抗議,忍了忍,幾乎忍無可忍,再忍,終於忍住了。昨晚二公子劈柴到半夜,早上三小姐過來聊天,二十這晚一共睡了兩個多時辰,此刻恨不得賴死在床上。

可閻王下了令,她拭拭無神的雙眼,坐了起來。

慕錦的臉藏在光影裏,悠然自得地說:“正是好春光。出來。”

春光再好,二十也沒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去欣賞。目之所及,無非死物。她端坐的姿態,憑的是一具挺直腰杆。

院落無花,不知二公子欣賞的是什麽。與他獨處,二十無需搭話,乖巧恭順。不聽話的眼皮先是半斂,不一會兒合上了,再也不舍得睜開。

早上沒進食,二十又饑又乏,似夢似醒間,夢見了?黃的杏花糕,酥白的豆沙卷。

“三小姐找你說什麽?”

一道溫潤嗓音從天外飛過來,冒著糖糕的甜氣,勾得她牙軟,她張了張嘴,想一口咬住這一塊甜糕。倏地,小雞啄米般的腦袋墜到一半,下巴尖兒被一把玉扇托起。死亡氣息攫住肌膚,她瞬間驚醒,顫顫擡眼向慕錦。

二公子挑著慣常的淺笑,錦光浮艷。

她低了頭。

他溫聲問:“我在這兒,你又走什麽神?”

尖利的扇骨滑向二十的喉嚨,只一寸,就能奪她性命。她置身生死邊緣,不敢妄動。口水含在嘴裏,沒有膽子咽下去。

慕錦傾身,清清涼涼:“不僅走神,連瞌睡也打上了。比起昨晚,更得寸進尺了。”

倉皇間,她一手扶腰,做出揉捏的動作,又再用另一只手貼在臉頰,閉上眼,一副安眠的樣子。

看著她揉腰的動作,慕錦忽然探手掐住。細腰無骨,他僅二指就能折斷。

扇尖退了一寸,利光映在她蒼白的肌膚。她終於咽了咽口水。

他挑著眼,“昨晚累著了?”

她連連點頭。

他繼續問著:“閑坐久了,身子弱?”

她繼續點頭。

他給她揉腰,“三小姐找你說什麽?”

果然剛才是入夢的幻覺,二公子這把嗓音,幾時有過溫潤,粘牙的殺氣與扇尖兒上的如出一轍。二十再擺了一個睡眠的手勢。

“她是來問昨晚的事?”

二十點頭。這是與二公子最為默契的一刻了。

“你整日比手畫腳,難懂。”慕錦掐在二十腰上的手改為撚起她的肌膚,說:“改日給你找個手語師,好好練。”

疼痛從局部蔓延至腰段,二十勉強一笑。

“可憐,下半輩子一直是個啞巴了。”他薄情地笑,毫無憐憫。

她卻得行禮表達謝意。

他看向日光,“身子骨弱啊……那就多走走,到花園放風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