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心象迷宮·第三層

宛如凜冬時節最深濃的夜色,宛如冰海之下遙望的月光,宛如寂靜濃霧深處掠過的一只黑鳥,僅僅只是注視著,也會讓人感到不祥的美貌。就像是“死亡”這個概念本身的具現一樣,身著喪服般的黑色哥特洋裝的少女,無聲地漂浮著。

在她垂落的雙臂上,密密麻麻地覆蓋著暗紅深褐的傷疤,其中最為醒目的,是三道還很新鮮的傷口,朱紅的鮮血沿著雪白的雙臂緩緩滑下,墜入無邊無際的淚海。

“我是時槻風乃,第三層的衛士(sentinel)。”少女如是說道,“你不必太在意我,君主·埃爾梅羅二世。我只是她內心負罪感的投影,是她自我譴責的象征。你無需理解我,我會出現在這裏,不過是因為她需要我罷了。”

“原來如此。”埃爾梅羅二世簡短應道,心裏卻並沒有因為她的話語便放松警惕。

所謂的心象迷宮,也就是人類復雜的內心世界的具現化,越是深潛,越是向下,就越是危險,越是難以預測。

到了心象迷宮的最後一層,幾乎可以說是,他已經抵達了芙蕾德莉卡內心最隱秘的所在。

能夠出現在這裏的,絕對不會是什麽簡單的角色。

或者應該說,正是因為到了這裏,出現的才會是最接近於心象主人的衛士(sentinel)吧。

似乎是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防備吧,時槻風乃搖了搖頭,比夜色更加寂寥的眼瞳緩緩垂下。

“……你就像是飛行員一樣呢。”她忽然這樣說道。

“什麽?”

很顯然,就算是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也被少女這樣跳躍性的一筆弄懵了。好在,時槻風乃並沒有嘲笑他的困惑,只是淡淡的做出了解釋。

“你是遇到了小王子的飛行員。”纖細的手指指向他,少女說出了自己的論斷,“就像飛行員通過那幅吞吃大象的蟒蛇的畫,在小王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童真一樣,你也在那孩子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很像吧?明明一切都是徒勞,卻還是拼命往前奔跑的那個背影,明明一切都會落空,卻還是執拗地伸出手去的那個人,明明會傷害很多人,卻還是沒辦法放棄那條道路的樣子……你到底在她身上看到了多少次呢?過去的自己。所以你才會這麽想保護她吧。”

埃爾梅羅二世沒有否認。

或者該說,他無法否認。

一開始,吸引了他的,確實是那道堅毅又剛強的背影,就像某位王者一樣,毫不遲疑地為了自己的願望與萬國為敵,理所當然的去踐踏那些理所當然的規則的純白少女,實在太過耀眼,讓他的目光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

但是,他真正想要保護她,卻是在理解了她的真實之後。

不自量力吧。像他這樣的三流魔術師,居然會想要去保護某個人。

那個人,她是如此的軟弱,如此的無能,如此的笨拙,又是那樣的不自量力,那樣的自以為是,那樣的消極陰沉,有些時候,她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卑劣了。

軟弱到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無能到做不好必須去做的事,笨拙得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明明都已經這樣了,她卻還不自量力地想要去背負起自己根本背負不起的重擔,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能夠實現人力無法達成的宏願,消極陰沉得在這種黑暗冰冷的內心世界鉆牛角尖。甚至,卑劣地蜷縮起來,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以為這樣就能逃避掉自己的罪孽。

……就像是,曾經的韋伯·維爾維特一樣。

所以他才這樣想要保護她。

所以他才必須把她從這個心象迷宮裏拉出來。

“可是你也知道,小王子是不會留在屬於飛行員的星球上吧。”像是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一樣,名為時槻風乃的少女如是說道,“小王子終究是要回到他的‘玫瑰’身邊的,即使是要求飛行員為他畫一個紙箱子裏的綿羊,他也擔心著綿羊吃掉玫瑰。就算是這顆星球上還有五千朵相同的玫瑰,就算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玫瑰並沒有多麽特別,小王子最後也還是會回到玫瑰的身邊……這個道理,你是很明白的吧。”

“啊,我明白。”

埃爾梅羅二世閉了閉眼睛。

他當然明白。

無論他給這個孩子施予多少的愛,多少的溫柔,她也不會為他留下。

即使她曾經所擁有的一切,在這顆星球上都是那麽的平凡,就像小王子所擁有的玫瑰與地球上的五千朵玫瑰都沒有區別一樣,她曾經的家,她曾經的愛,都不過是這顆星球上俯拾即是、隨處可見的普通風景。

在過去的歲月裏,在他所沒有參與的那其他五次任務裏,她不是沒有擁有過其他的親情,不是沒有擁有過同等的友誼,不是沒有擁有過她甚至在原本的世界都不會擁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