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子嗣之憂(第2/2頁)

“弟妹為人再好,不是自己的骨肉,又能好到哪去了?”施常從床板處翻出一個油紙包,摸出一把炒豆,扔進嘴裏咬得卡嚓響,三房一個屋檐下做著,侄兒有一窩,吃點吃食也是偷偷摸摸的。他大為不滿地扔了一口豆子在嘴裏,道,“你好歹也是小八的親娘,倒想把自己的兒子送人養?”

施常娘子看得眼角直跳,一把奪過豆子塞回了床板下,怒道:“你舍不得?你怎不好衣好食的養你兒,你看小八,褲腿袖口都少一截呢,一年到頭都嘗不得幾次葷腥。堂叔家雖無十分的富裕,比起自己強出一座山中,過得不知如何順意。這遭弟妹又生了個小娘子,我看她啊,是生不出兒子來。再等明歲葉娘嫁人生子,她還有臉再懷一胎?莫不是要與女兒一道坐月子?”

施常冷笑:“你還管人老蚌生珠?”

施常娘子笑:“她都生了四個小娘子,這九成九啊,是命中無子。二叔父家就小堂叔一根血脈,二嬸娘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叔父的血脈斷掉?我看啊,小堂叔家早晚要過繼一子。我想來想去,只我們八郎最合適,年齡又小又機靈,小堂叔算不上高枝,低枝總算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這當娘心疼兒郎,送他去個好去處。”

施常沒有說話,譏道:“你想得倒是好,只是,豈能如你的意?”

施常娘子充耳未聞,撥拉著算珠子,道:“施家親眷本就少,小堂叔家要是過繼,除卻我們家,哪還有人?”她笑著靠近施常,“我們家別的不多,就兒郎多,你是家中長子,自是頂梁柱。小八過繼給了小堂叔家,我們兩家自然又親密幾分,貼著墻住著,冷冷熱熱,長長短短的,都瞞不過去。這兒子過繼過去,和自己的跟前有個甚的不同?”

施常略有意動,道:“我看三弟這幾日臉上有些得意,三弟妹說不得又有身子了。堂弟家要是有心,討了個不知事的過繼,豈不是更親?何苦養這半大不小養不熟的。”

施常娘子更笑了,道:“丁點大的豈是好養的?得不得活還不知呢?要是過繼去,一個不小心,沒了,兩家都落埋怨,還不如養大的,至少康健得活。”

施常又道:“那何苦小八,我們小八可不是好性的,小七小六,不是比小八討喜。”

“呸,屁個討喜,八郎再性子不好,也比那倆人強些。”施常娘子啐了一口,又橫一眼施常,咬牙道,“堂叔家真個要過繼,你這個當爹的就不能架架火?做老子總得為兒女多思量,你往常是個沒用,這事,你要擔在肩上,關乎長遠呢。”

施常想了良久,這才道:“眼下也只是你白說說,誰知嬸娘拿的什麽主意?要是他家真有這個心思,我們再好好相量。”

施常娘子笑著伸出指頭:“我看這事,少說有八成。”

屋外一角,施小八藏在那,沾了一頭一身的蛛網和泥灰,他偷聽著爹娘的話,臟兮兮的臉上又是惶惑又是憤怒。爹娘竟不想要他?他們果然從來不疼他的。可聽著聽著,他的雙眼越聽越亮,心跳如鼓擂,呯,呯,又快又有力,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胸口。

他的思緒飛出這陰暗的角落,從低矮的窗口鉆了出去,外頭有澄明透亮的天,有輕緩舒適的風,有溫香絢麗的花……

施老娘挎了一個籃,裝了紙燭鮮果,一迳到了施二墳前,祭了鮮果,燒了一吊紙錢,摸出腰間的彎刀清掉施二墳上的長草,嘴裏哆嗦念道:“死鬼,你這一死,苦死了我這婆子,下輩子活久點,別將我給撇在半道,太苦。”

“本想給你道個喜,誰知你兒子兒媳不中用,沒給你添上一個男孫來,又得一個小娘子,你聽聽罷了,都是命啊。這人拿什麽給命掙去?我思來想去,要想家中香火不斷,要麽過繼一子,要麽留一個孫女坐產招婿。唉,真是半點不遂人意啊,要是早兩年,我就將萁娘留家裏了,可惜許了人家。”

“過繼這事,就算了罷,何苦替他人養兒郎?千絲萬縷的糾葛不清,不給自己添這個堵心事。”施老娘割罷施二墳前草,捶捶僵痛的老腰,一擦額頭汗,問道,“你許不許的?由不由我做主,不中意,你就吱一聲。可惜陰陽兩隔,你說不定吃了一碗孟婆湯,早把今世忘光了,中不中意的,也全由我這活著的老婆子做主了。”

她又念叨了幾句,在墳前略坐了坐,收起籃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歸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