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兩難之局

天空碧澄,萬裏無雲,沈拓江石與徐明府都在等晴空掠過的白影。

“江小郎啊!”醫館掌櫃摸著長須,語重心長道,“付郎君也不過堪堪吊著一口氣,這氣有如蛛線遊絲,將將懸就,你拿好藥成日是培著不過無用之功,常言道:好藥難就該死的鬼。非是老朽語出不祥,實是付郎君已身在九泉,我們凡夫俗子,改不得生死薄,他如何轉還得人世陽間?你這般用藥,不過空耗了銀錢心血。”

江石抹去臉上的一點倦色,問道:“掌櫃,館中老郎中道:虎狼重藥可勾得付伯父神智清明。”

掌櫃長嘆一口氣:“那不過是讓他有個一時半刻的清醒,死前見見家小親友,半柱香後定死無疑。”

江石道:“有勞掌櫃郎中再用好藥為付伯父續命,多等幾日,實挨不過再議。”只盼禹京徐家懾於憫王之勢,收回妄為的爪牙。

江大拎著仍舊溫熱的米糕,尋到醫館,父子相見,江石這幾日無心飯食,又不得安睡,滿面的風塵倦意,只一雙眼睛又添幾分堅定,削瘦的肩膀似比先前更加寬厚,哪怕他半躺在一張藤椅上休憩,卻似頂著天地般可靠。

“阿爹。”江石見著江大,笑了一下,又歉疚道,“兒子到家不返,阿爹可別生氣。”

江大將他按回椅中,上下掃他幾眼,又大力拍拍他的肩:“好兒郎,有擔當,比阿爹強。受了欺侮不還回去,那是窩囊廢;受了恩惠不報還,那是沒心肺。”

江石道:“阿爹只管往兒子臉上貼金。”付和生臥床不起沒個打發,身邊小廝歲未長,力又微,背不動付和生到船板上透氣消遣,主仆二人只得長日窩在船艙之中。江石起始,也不過與旁人相同,探望也不過應景,誰知倒漸漸投緣。

付忱不愛書不好武也惡撥算撥,付和生滿肚的生意經都爛在腹中,為商者,無不奸,他本來與江石說話說的不過皮毛,說一半尚且還要藏上一半。只這零星半點,於江石卻也是受益良多,他有心算計,從付和生的話裏挑揀出可聽可用的記在心裏。

臨末幾日付和生才起愛才之心,用心教導起江石來,江石為人行事便是你進我進,你退我退之人,你既用心相待,我便用心相還。

江大大為欣慰自己養的兒郎有義舉,江石心中也少不得自嘆一聲慚愧。若是付和生仍將他當個打發閑暇的有趣後生,半不經心的,他只怕做不來這等湧泉還報滴水之恩的行止來。

江大是滿心的驕傲,他一個無賴,養出兒郎如何?哪個敢不誇?哪個敢不贊?他將籃子往江石懷裏一塞,道:“這是萁娘為你蒸的米糕,我兒為人俠義,眼光也是刁鉆,施家這丫頭阿爹很是喜歡。”

江石大為驚喜,掀開紗巾,拈了一塊米糕放進嘴裏,糯甜回甘,棗香撲鼻,這幾日的疲勞頓去三分,他家小二娘果然惦著他。吃了一塊米糕,問道:“阿爹,萁娘可還有問什麽?”

江大斥道:“你爹我來得匆忙,施家小娘子又識趣得很,哪裏還會說些膩膩歪歪的廢話。”

江石嘆口氣,道:“阿爹怎不將她一道捎來?”

江大笑罵道:“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你們不過私下口頭定了親,連酒都不曾擺,外頭看你們不過同村。我一無賴,領著她一小嬌娘坐船來桃溪?怕不是以為我將她拐帶了賣人。”

江石打蛇纏上棍,道:“阿爹,不如幾時過了明路,將酒擺了?”

江大匪夷所思地瞪著他,不知為何話頭一下子扯到了定親擺酒上,道:“便是定了親,我看依著施家行事,少不得也要留她到十六七。她現下不過是根小豆芽兒,定也白定。”

江石道:“過了明路,省得旁人打萁娘的主意。”

江大擺手道:“這話更是沒有半分的道理,你伯嬢雖說十裏八村有聞的潑辣刻薄,一女許二家這般讓人戳脊梁骨的事,卻是不會做。”

江石被潑了幾勺涼水,總算冷靜下來,說起付家事,與江大道:“付家也是倒了血楣,聞家管事的愛妾,究竟怎麽死的,還莫可知。縱是付伯父失手推的,那婦人挑釁再先,賠了萬兩銀,官司已結。誰知徐家賣好,竟還要將付家上下踩死。”

江大吃驚不小,嘆道:“真是宰相門前七品官,聞府的雞犬說不得比人金貴。”

江石道:“依沈家主之見,付家的生機在憫王身上,徐家多半會忌憚憫王之勢,夾起尾巴做人。”

江大問道:“那……豈不是只得等?”

沈拓也在等,依附於沈家船隊的樹叉枝椏幾觸及整個桃溪,攜著徐家家書的信鴿一入桃溪界地,沈拓比徐明府還要早一步知曉。他手下那些雞鳴狗盜之徒,裏頭有一個最擅養隼,那信鴿一露影,他便吹哨驅使著隼將那只信鴿撲趕到城外小林中,眼見鴿子低飛,飛開手中網就它張入網中。沈拓下馬抽了鴿子腳邊的信,果是徐家所寄,信雖隱晦,信中之意卻是讓徐明府快快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