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獨角之戲(第2/2頁)

江二娘子一屁股坐地上,悲聲道:“這世道還讓不讓活,我連著教子都不許的,這是生生要挫磨死我,我真是苦水湯子裏泡著,連著骨頭都是苦的。”

江大將拳頭捏得咯咯響,瞪眼看著江二,江二將頭一縮,身一矮,躲在後面不出聲氣。江大憋得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這當口出手傷人,實在不像樣;就這般放過,肚裏的火有幾尺來高,燒得心肝脾肺都疼。

施老娘也氣得要死,好好一樁事,愣是讓江二娘子撐和了。

江石的眼底攢著冰冷徹骨的寒霜,看著自己的親娘像是看著一個死人,將手背在背後,心底閃過千百個念頭:他天性涼薄,江二娘子於只有仇無有恩情,然,世人只看子不孝,不見母不賢,自己左右是沒有名聲,就是不知會不會連累萁娘。

沈家重情生諾重義之家,不然,也不會十多年都還記掛著不知身在何處的施翎,他們一腔滾燙熱血,他卻只有一管冰涼血水,欺他辱他件件記在心中,只等秋後算賬。

沈越翎機敏,看江石神色不對,又看岸上一個胖婦人在那撒潑鬧事,口內嚷得一字一句傳到耳裏分分明明,他湊過低聲問道:“江阿兄,那婦人?”

江石也不隱瞞,道:“她是我生身之母。”

沈越翎雖知江石是過繼的,卻不知竟是個景況。無子之家從兄弟家過繼一子來承香火,不常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如江家這般兩家結成仇的卻是百個也挑不出一家來。他踮起腳,遠打遠又看了江二娘子的幾眼,那婦人正一身泥地坐在地上,抹淚揩鼻涕咒罵不休,不由份外同情地拍拍江石的肩:“江阿兄……唉!”

阿萁心下十分惱怒,她也是個偏心,村人沒少背後說江石為人寡情,謗他鐵石心腸,親娘縱有不對,哪能這般刻薄相待的?這如何怨得江阿兄,幾畝良田早清了生恩,於江阿兄,只有江伯父與江伯娘的養恩可報。

她藏在江石身後,看他背在後背的手,青筋暴起,便知他心中的惱怒憤恨,偷偷伸手用小指勾住江石的小指輕輕晃了晃。

江石一愣,微微回首,看到阿萁擔憂的雙眸,他的唇邊不由掛上一抹笑,那些難堪憤恨狂怒慢慢消了下去,蜷成一團,能被他安生地攥在手中。

沈娘子看見,輕笑了一聲。

阿萁被這一笑笑得滿面通紅,忙掙開手,退到沈娘子身邊,道:“娘子……”

江石這只一會的功夫已經平緩了暴戾之態,朝沈娘子揖一禮,苦笑道:“沈娘子見諒,因我之故,未下船就撞見不堪之事。”

沈娘子道:“人不可擇父母,與你何幹。”她的話輕來清風,帶著一絲嘆息。

岸上裏正臉都氣青了,低聲威脅道:“這一畝三分地,我且做得幾分主,你只管鬧,鬧到了,看能得什麽好?”

江二嚇得快縮成了一個球,忙去拉江二娘子的手。江二娘子哭嚎收了收,她也光棍,自知村人不待見自己,這個裏正更是偏拐江大家的,不知背地給自家穿了多少小鞋,鬧與不鬧既都不得好,索性大家沒臉。她想得通透,一把奪回自己的手,重又大放悲聲。什麽生江石時九死一生,胎中帶弱又挖空米缸為他治病,養得起色心疼大伯無子忍痛將子過繼,結果呢,她一片好心喂了狗。

施大三子三媳也還不曾走,看著江二娘子鬧得這般不堪入目,莫明竟有幾分竊喜。江石與施萁這臭丫頭也不知得了什麽機緣,識得這般富豪人家,拔根毫毛下來比腰還粗,隨便得些好處,都夠偷樂一年半載的。也不知那富貴人家聽了江二娘子的哭罵,還會不會對江石與施萁另眼相待。

一個不認母,一個不知羞,臭魚爛蝦哪得貴人的幫提。

他們一個一個心懷鬼胎、幸災樂禍的,巴不得將事鬧散,誰知,沈娘子牽了女兒,帶著奶娘侍婢健仆,由江石阿萁領路,若無其事地與裏正施老娘寒暄幾句,一行人閑逸愜意地往施家走去。

江二娘子一聲幹嚎卡在喉在,扭著一張臉,白唱半晶的獨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