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母子(第2/2頁)

魏太後靜靜地看向對面,“你是想來說林氏的事?”

她心裏已經盤算好千萬種應對的方法,皇帝再怎麽軟硬兼施,魏太後絕不會松口,已經這份上,索性惡人做到底吧——只要是為了魏家。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並未如她料想中那般威逼利誘,他只是平平淡淡的道:“兒子想求一求母後。”

魏太後陡然覺得滿心空茫,皇帝甚少向她說求這個字,尤其是在登基之後,他習慣事事做主,何須他人向其伸手?唯獨在孩提時,有一次昭憲皇後召嬪妃說話,楚鎮悄悄在偏殿找著了她,求她帶自己回去,可魏太後還是狠一狠心,將那只幼小無力的手甩脫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哪有膽子同昭憲抗衡?更何況,彼時她正懷著第二個孩子,與其為了楚鎮開罪先帝及先皇後,倒不如,索性就當從來沒有生養過,這些年不是也過來了麽?

那時候,楚鎮滿眼的絕望哀慟,她至今想起來,胸口都覺得被挖空了一塊,有時候亦不忍自忖,若她當時堅決一點,大膽一點,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可世間是沒有後悔藥可尋的,她終究成了繼昭憲之後、先帝爺身邊最得寵的妃子,又靠著楚鎮這絲血脈榮封為太後,就算母子情分上差點兒,她也該知足了吧?

可當她再度看向眼前長大了的孩子時,一股愧疚之意還是湧上心頭。魏太後輕輕別過臉,澀聲道:“她對你就那麽重要?”

楚鎮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是。若無林氏,兒子的生命裏將無半分光彩,多虧她到來,朕才能看到些許顏色。”

他不禁笑了笑。

皇帝其實是很少笑的,早年執政的時候,魏太後見到的最多便是一副沉悶面孔,可那時她從不會以為是自身問題,只覺得昭憲教子不善——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再用心也有限。

直至林氏那丫頭進了宮,魏太後才發覺長子原來也有這樣嬉笑怒罵的一面。林氏愛笑愛鬧,皇帝便陪著她玩鬧;林氏宜喜宜嗔,她高興的時候皇帝偏要作弄她,她不高興了皇帝卻得千方百計哄著,魏太後看在眼裏,只覺得皇帝不像個皇帝,妃子也不像個妃子,未免太不成體統。

可如今聽楚鎮娓娓道來他的感受,魏太後卻似有所悟。回想起來,先帝待昭憲何嘗不是這樣?只是昭憲的性子更溫柔婉約,在外人面前總是貞靜居多,可當她跟先帝私下相處的時候,嘴角的梨渦愈發甜美,眼睛也更有神采,而先帝也仿佛比平時年輕了好幾歲——這位皇帝陛下原來也會撓人癢呢!兩人如春天蝴蝶一般相互追逐,末了緊緊相擁,仿佛彼此肌膚上的每一寸氣息都是甜美的、誘人的。

魏太後那時候還是個花房宮女,心中已然十分羨慕,何時她能有這樣豐盛而熱烈的愛情?後來她如願成為先帝的妃子,可胸中那團愛欲之火卻倏然熄滅——哪怕她為他生下二子一女,他眼中卻從未容下過她的身影,情之所鐘,不過如此。

仿佛在黑暗中倏忽尋得一線光明,眼前豁然洞開。先帝早就入土,昭憲也早已在九泉下瞑目,這輩子她是摻和不進去了,何況還來磋磨後人?

說不上是心灰意冷還是滿身輕松,魏太後淡淡道:“讓那方士出宮去吧,哀家的身子很好,用不著他開的勞什子藥。”

楚鎮鄭重的向她拜了一拜,便欲起身離去。

魏太後盯著他挺直如松的背影,終忍不住道:“承恩公府並非十惡不赦,你若有心,就別對他們一家子趕盡殺絕。”

事已至此,魏太後已不奢求能保住爵位了,只求留住性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魏家還有好兒郎存世,日後總能恢復祖上榮光。

楚鎮微微停駐片刻,背著她沉聲道:“朕從未想過趕盡殺絕,那畢竟是朕的舅舅。”

腳步聲漸漸遙遠,魏太後卻仍木立著,像風化了的石雕像。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本可以早早跟皇帝把話說明白的,如此也不會讓外人尋到挑撥離間的契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們母子間豎起了一道銅墻鐵壁,即使對面相逢,卻連話也不會說?

她恨了昭憲一輩子,也怨了先帝一輩子,卻從未想過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如今回想起來,才發覺她蠢得實在不應該……是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