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不安

趙采薇在更衣的位分上待得很好,奈何身子卻不大好,黃松年來瓊華殿請安時,便憂心忡忡地向林若秋道,這病他沒法治。

他就算有再多的靈丹妙藥,也得病人願意被他治才行。趙采薇雖沒將他攔在宮外,那藥卻是有一搭沒一搭喝著,不想喝就倒,這讓黃松年還能有什麽法子呢?

他覺得這樣下去,趙氏遲早會香消玉殞,那他作為負責照顧的太醫,恐怕難辭其咎。

林若秋沉吟道:“你治你的,她愛怎麽著都由她去。”

其實在林若秋看來無須太擔心,趙采薇若真有死志,早在出事的那會兒就該悄悄跟著去了,可她卻不聲不響的上了奏表,願意隱居度日,表明她至少還肯活著。況且,有趙家在,她不會過分折騰自己的身子——當初進宮不就是為了家族麽?

黃松年老眼銳利地瞅著她,“微臣倒覺得趙氏似乎是心病。”

至於是真的自責沒管教好下人,還是為了暴室那一縷亡魂而傷懷,卻說不清楚。趙氏跟她宮裏的小太監有何首尾,黃松年亦略有所聞,雖未得明證,不過趙更衣為了一個小太監的死就傷心成這樣,光是主仆之情恐怕說不過去。

林若秋不想談論這件事,只平靜說道:“心病就更不用擔心了,此番齊王事破,將軍府亦出力不少,等年尾趙家的封賞下來,趙更衣會看開的。”

黃松年半吐半露,原本只是想邀個功,畢竟這宮妃跟太監拉拉扯扯也算不得正大光明之舉,可見皇後打定主意不聞不問,黃松年只得作罷,應了聲是。

林若秋瞅著他一臉失望的模樣,心道這老怪物還有臉攀扯別人,他自己的賬都還沒理清楚呢。想到黃松年私藏起來的那幅畫像,林若秋便心頭發癢,忍不住想告訴他昭憲皇後的真實秘密,可話到嘴邊,還是被她吞了回去。

算了,倘若黃松年仰慕的是昭憲皇後的美好品行,無論皇後是什麽模樣,他都不會因此而改觀;倘若他欣賞的是那張美麗面容,那就更不用讓他知道真相了——即便那美麗只是虛妄,也足以令他抱著懷念安度余生。

大家都是可憐人,還是讓生活保持最溫情的模樣吧,何況他都這麽老了。

林若秋感傷了一會兒,送走黃松年後,就讓紅柳進來,請她宣一道口諭,請將軍夫人進宮。

紅柳很快反應過來,“娘娘是為了趙更衣?”

林若秋點頭,“有家人陪著,她總能好過些。”

就算趙采薇不會跟母親聊起隱蔽許久的心事,可哪怕敘敘家常也好,她總會明白:世間的美好無處不在,不光只有愛情。

盡管林若秋個人的看法是:她全都要。

而她也的的確確做到了,但這個畢竟是孤例,不能作為普適結論推廣。林若秋所能做的,唯有盡己所能為世間多添一分溫暖,以此稍稍平衡一下她身上的罪惡感——太幸福的人,總好像會不得善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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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采薇很快拖著病軀前來請安,她看上去雖仍和之前一樣孱弱,好歹不那麽憔悴了,眉目間也有了些精神,只是衣衫過於素淡,仿佛在為某人服喪。

林若秋也不深究,只道:“妹妹好生養著身子,新年過後,陛下想必會再度恩賞的。”

林若秋已經和皇帝商量好,等楚珹滿了周歲,就將趙采薇恢復到婕妤或是美人的位分,不然堂堂將軍府出來的女兒,只做一個更衣未必太不賞面子。到明年,齊王的事淡了,趙家人也無須再引咎自責。

趙采薇聽說自己還能升遷,臉上卻殊無歡喜之色,只靜靜的磕了個頭,“謝娘娘恩典。”

說罷,便扶著侍兒緩緩離去。很好的陽光從門外照進來,她臉上卻蒼白如雪,仿佛一縷煢煢孑立的遊魂。

林若秋注意到她身旁那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正殷勤向趙采薇說著什麽,趙采薇卻根本懶得搭理他——哪怕他比曾經的川兒更俊俏,更嘴甜舌滑,可人終究不是那個人了。

回到披香殿中,趙采薇隨手解下鬢上一支金釵——若非為向皇後謝恩,她如今是半點珠飾都不肯戴的,寧可披散著頭發。女為悅己者容,她應該為誰而容?

身上沾了些熏香氣味,趙采薇皺起眉頭,正要命人服侍她沐浴更衣,誰知眼睛一掃,卻發現大堂裏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影——趙采薇嫌陽光刺目,命人在披香殿四處掛上布簾,那人恰好坐在黑暗處,故而一時竟沒看見。

及至認清是謝貴妃的面目,趙采薇便皺起眉頭,“你來做什麽?”

若是想落井下石踩上她一腳,那大可不必,她如今還有什麽能跟人爭的?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

謝貴妃卻並不想為難她,只輕哂道:“這麽快就認輸了?你就甘心屈服於那女人身下、任她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