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8(第3/6頁)

與此同時,宴會廳中,落地壁鐘,正式敲響了正午十二點的鐘聲。

余音沉悶悠長,正是吉時。

真正的宴會主人翁,自然也是時候露面了。

卓青剛應付完姜家的某位表姐,放下酒杯,便聽得周遭掌聲雷動,起身時椅背後推的聲音不絕於耳。

擡眼看去,不遠處的木質階梯環繞而下,紀司予攙扶著一身紫金盤扣旗袍、腳踩五厘米高跟鞋,氣勢不減當年的老太太,在眾人齊齊聚焦的視線中,從容踱步下樓。

卓青靜靜看著,不發一語。

——老太太姓方,名懷錦,小字斂晚,連名字裏都透著書香門第抹不去的矜貴嬌儀。

幾十年前,那也是全上海數一數二的世家名媛,如今寫進教科書裏的癡男怨女,當年或是她閨中密友,如今海灣兩面,立場相對;或是她身邊擁簇,未入法眼,不值一提。

幾十年前,她嫁進紀家,是全上海街頭巷聞的大事;

如今她八十九歲壽辰,依舊是權貴相傾,好一場浮華盛會。

不久前卓青見到的,那個身著運動裝、話裏夾槍帶棒的老婦,和眼前這個矜貴優雅,笑時垂眼溫煦的白發名媛,似乎由始至終,都不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人兒。

“大家今天能到場,能給我老太太過壽添添喜氣,讓我這個老古董,感受感受大上海的新潮氣,是我的榮幸。”

正餐廳面積奇大,能容納不下千人,居中主席一側,還設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小舞台。

面積大,收拾起來也麻煩,故而平時並不開放。

一年到頭,也就為了老太太擺這麽一次排場——當然,偶爾也有像紀司予那樣“功高蓋主”的,搶了一眾子弟風頭,大擺接風宴,是以上次大宴過後,傳他是紀家接班人的消息愈發甚囂塵上。

老太太此時就站在那舞台一側,紀司予為她扶住話筒。

風姿雋秀的青年,與老太太神態間三分相似,不比倨傲,卻類清高。

高高在上的那個高。

和平時卓青所見到的“紀司予”“司予仔”“司予”都不一樣。

哪怕他們都唇邊噙笑,無論正逢年少時的輕狂,又或待人接物時的偽裝,都看得出好一副慈悲雅致的樣貌。

卓青走了會兒神,再恍惚擡眼時,老太太的致辭已將近尾聲。

“這些年來,我時常對著神佛禱告,也每天勤勤懇懇鍛煉,不瞞大家說,我是唯恐自己先撒了手,留待自己家這些沒長成的孩子們一個承不住的大攤子,也叫一群老友、戰友看了笑話,照顧這些晚輩,平添幾多煩惱。但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我們紀家,在這群孩子們的經營下,沒有丟了昔日祖輩的殷殷耕耘,甚至有更加遼闊的藍圖。對外,有司予為我們紀氏基建,在北歐談下跨國際合作,又在京津冀鐵路投資案一舉中標;對內,司業也竭他所能,為整個公司的平穩前行掌舵。”

“……我算是有福氣,這一路走來,看國泰民安,也觀小家團圓,耄耋之年,膝下子孫繞膝,司業,司予,都有他們父輩的遺風,守家立業,我都看在眼裏,打心底裏覺得寬慰。”

眾人都屏息凝神,細細聽著老太太話裏有話的點撥,堪稱春秋筆法,誇貶都在無形之間。

正是時,老人卻倏而話音一轉,從原先那副細數家底的嚴肅模樣,突然轉回了尋常老人炫耀家中子弟孝順的和藹模樣。

“孩子們事業有成,就是送給我最大的禮物,但他們啊,就是說不聽,年年給我準備的禮物,都快把我這個老太婆折騰死了——漂亮的挪不開眼的哇。”

宴中笑聲如浪,議論不休。

卓青心頭一跳。

下一秒,便聽得身旁座位向後挪動,紀司業和葉夢已然站起,兩人手臂相挽,笑容滿面,在顧姨躬身指引下,一路走向台前。

幾個家仆候在一旁,正費力地擡著個長方形的物什,足足有五六人長,被紅布遮蓋,看不清楚究竟。

但是。

等一下,那個形狀……?

不及多想,眼角余光一瞥,便見顧姨給兩夫妻遞上話筒。

他們一上台,那幾個家仆後腳也跟上,

“奶奶自幼學習國畫,做的好一手潑墨山水,我們這些小輩慚愧,沒能接到這點藝術細胞的遺傳,但好在跟在奶奶身邊,常陪著老人家賞畫、看畫,耳濡目染,也對祖國的大好河山、風光旖麗深有感觸。”

一聽就是背過的稿子。

葉夢手拿話筒,深情款款地朗誦。

卓青心頭的不祥預感,幾乎快要噴薄而出。

“但我們這麽幾年的功夫,要是真想拿到奶奶面前,恐怕還是關公門前耍大刀,給奶奶看笑話了,”她掩唇一笑,嬌媚可人,迎來台下一陣笑聲,“再加上最近公司正值又一個大上升期,司業守在公司寸步不離,一絲都不敢懈怠,我身為他老婆,當然是絞盡腦汁,想來想去,只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哄得奶奶滿意的生日禮物,為他行孝敬老人的責任。為此,幾次飛到意大利、法國參加畫展,終於請動了眼下我們全中國數一數二的國畫大家——謝飲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