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84(第4/6頁)

她看似與宋致寧天差地別,仿佛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但是,或許又沒有人比他們更能明白,那些充斥著“累贅”,“廢物”,“不中用”般難聽詞語的風言風語和自我懷疑。

區別是,宋致寧用一生去向旁人證明:我就是個窩囊廢,我也比你們都活得精彩。

而程忱用她的半生,只希望發出哪怕一點微弱的聲音——

【對不起,我會變好的,所以沒關系吧?我活下去也沒關系吧?】

我腳步一頓,擡頭,瞧見正好扶著墻壁、要一瘸一拐下樓的宋致寧。

他手裏拎著把鑰匙,看我上來,不由蹙眉,問了句:“桑桑走了?”

“嗯,”我點頭,“你是要去給她送鑰匙嗎?現在去應該來不及了。”

畢竟我可是在樓下發了十來分鐘呆才上樓的,這個點,她估計都已經到地鐵站了。

話雖如此,為了表示我對曾經金主爸爸的尊敬,我還是打算親手攙扶他回到病房,也算是日行一善。

卻沒想剛走近,他倒是先我一步,徑自指了指不遠處連接長廊雨棚下的幾座長木椅。

“柏醫生,聊聊吧。”

“呃,我……”我其實不是專業的。

他說:“給錢的,你放心。”

我:“好的,走吧,我扶你吧?”

聊聊就聊聊,我還能跟錢過不去?——何況他明擺著就知道我是個半吊子,這可是主動進坑的。

在以萬為單位的計數金額面前,我可恥地屈服了。

很快,便也攙扶著明明有錢還擱這破醫院折騰的宋家三少占了一長椅,同他隔著半個肩寬的距離,不忘有模有樣地掏出手機“記筆記”。

僵持半晌。

我還沒有想明白這次到底是我先問呢,還是他自己“自述”,他倒是相當善解人意地開了腔。

問得卻是:“柏醫生,你和你男朋友是不是都是陜西人?”

“啊?”我一怔“男朋友?……你說老三?”

不知為何,短暫遲疑過後,卻也到底沒再像最初心頭膈應時那樣拼命否認,只轉而先回答了一下他後頭那一問:“是啊,我們是洛川人。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他話音淡淡,“只是想起上次跟你聊的時候,我爸剛死,但消息還沒放出去,我心裏煩得很,就在桑桑說的老房子那轉了轉,正好聽見有人在吆喝給你宣傳,很賣力。”

說話間,他看向那玻璃走廊外,不時有人來去的熱鬧光景。

那種表情很怪——說不上來是在思索,迷惑,又或者只是純粹的放空,而招致的頻頻眼神飄忽。

許久,也只是說一句:“我今天跟你說的話,你不用當做是在講給你聽,為了自己的安全起見,收錢辦事,也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

“哈?”

“意思就是說,心理疏導,其實本來就需要把自己摒除在外,”他笑了笑,“提醒你一下,柏醫生,怕你忘了。”

“……哦,”我被這笑面老虎嚇唬得心有瑟瑟,忙放下手機,明白了自己今天純粹工具人的職責,乖巧坐著,“那你說吧,宋先生,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話是那麽說,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聽都聽了,我還能什麽想法都沒有?

但話又說回來,直到很多年後,想起那天他跟我說的話,我依舊覺得唏噓無比。

“有時候,宋先生,我真覺得你是個渣男,”聽到末了,仰頭看天,復才長長嘆出口氣,“但有時候又覺得你運氣真好,遇到的好姑娘,總能都把你從渣男的路上揪回來,還算有擔當。”

這大概是我對金主說過的最“大逆不道”的話。

但地位從不平等,他當然也只淡然一笑,並不把我的感慨萬千真放眼裏,只閑閑附和一句:“算是吧,承蒙你誇獎,柏醫生。”

我跟著連連尬笑。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他說的那些話裏所涉及的另外一個主人公,會在四年後成為了我另一位重要的金貴大主顧,而我又從另外一個別樣的視角,看全了這故事的由始至終。

也並不知道,或者說並沒能體會到,他仿佛閑話漫談般的語氣背後,這荒唐又平常的人生際遇,以及他最後的結語中,藏了怎樣無從置喙的決心。

那是我三十多年後才知道的答案。

而這一年,我僅僅只是知道,二十九歲的宋致寧,以快乎大部分同齡人的速度,先一步經歷了所有人生中能夠感覺到的大喜大悲。

譬如他生來富貴,過得一頂一人上人生活,在宋家的威名之下,如交際花般穿梭縱橫於世家之間;

也譬如他看似站上萬人之巔,多年前,卻連喜歡的姑娘也沒能握住,被當做籌碼,讓母親以“兩家永不結秦晉之好”的代價換來家族內鬥後的從容而退。

譬如他曾經親眼目睹過自己的三叔多年前被親生母親設計殺害,死於一場爆炸車禍,也心知肚明父親的死,背後是怎樣的波濤洶湧,而他被推出來頂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