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85(第4/6頁)
我沒法跟他解釋那些,只是匆匆帶著鑰匙去了趟銀行。
銀行的負責人幫我打開那塵封了三十多年的保險箱,裏頭空蕩蕩的,唯獨一塊潔白手帕的中央,躺著一顆紐扣。
校服上的第二顆紐扣。
少年時,校園裏總傳著這樣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說這紐扣對著心臟的位置,給了誰,就把心給了誰。
多好笑啊,誰會相信這種俗透了的傳說?
可我還是攥緊那顆紐扣,在銀行工作人員和老三詫異的注視下,終於嚎啕大哭。
我在哭誰?
哭宋致寧,哭程忱,還是哭早已辭世多年的白倩瑤?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宋致寧死在了我們最後見面的第二天,終此一生,他都並不知道那保險箱裏究竟放著什麽。
或許他早已經猜到了,或許他早就忘了。
他就像是個孤勇無匹的騎士,曾經披荊斬棘,為那高坐城堡塔頂的公主開辟道路,可他從始至終都明白,自己並非是她的王子。
所以哪怕他披荊斬棘,遍體鱗傷,也從沒說過半句惹人憐惜的話,就像當年他從沒說過要照顧她,卻把她拉進自己的小群體裏庇護她,就像他甚至沒有去參加她的葬禮,此後三十年,卻從沒忘記過,逢年過節,和程忱去白家拜訪。
白既明每每見他,便是淚流滿面,說來說去,只有一句“對不住”。
可究竟對不住的是誰,或許只有作為父親的他自己清楚——
“為什麽不自己來打開保險箱呢?反正都已經過去的事了。”
離開醫院前,其實我還問了一句。
而他說:“桑桑,快來,你最喜歡的節目來了。”
原來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一瞧見洗完餐盒過來的程忱,便飛快擺著手示意,很快把我的問題拋之腦後。
不像個病人,倒也不過是個急於分享那些小小快樂的普通丈夫罷了。
但那一刻,我已經知道了他全部的回答。
和多年前別無二致,從未改變的回答。
【柏醫生,你是不是很好奇,那麽多地方,那麽多心理醫生,我為什麽偏偏找到了你?】
我哭,也不過是因為,時隔三十五年前,醫院的長廊下,那青年的模樣,他的聲音,又在我面前浮現。
【我路過你們那個樓下,聽見你男朋友在跟你打電話,說,柏茜唷,要是沒生意,你就睡一會兒。我在那頓了很久,一直在想是不是聽錯了,是柏,還是白?是白倩,還是……但最後,我還是上了樓。】
是了,我叫柏茜。
家鄉話音調千奇百怪,念得快了,加個溫柔的語氣詞,聽起來就更怪。
像——白倩瑤。
是他從沒能訴苦半句的白倩瑤,曾經想過讓她永遠快樂的,白倩瑤。
也是辜負他苦心二十年的白倩瑤。
=
我最終選擇把那粒紐扣交給了程忱。
她已經老了,和我一樣,滿頭白發盤在腦後,穿一件舊式的淺灰色夾襖,完全看不出來是繼承了宋致寧數億遺產的富家太太,仿佛從始至終,都只是那個守著鍋貼店從容老去的小姑娘,一見我來,便揚起一個燦爛的笑臉。
我們一起坐在鍋貼店門口的長椅上曬太陽,她手裏摩挲著那粒紐扣,聽我說著當初,偶爾笑笑,偶爾遠望。
末了,才喃喃著,也同我說了一些此前從未提起過的話:“很多年前,就是在這家店裏,因為一些事,很多記者找到這來,要問我我到底是不是‘桑桑’,問我和宋致寧是不是要結婚,其實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準備好對外公布婚訊,可我是第一次面對那麽多攝像頭,很緊張,所以,倒也還沒來得及說話,瑤姐就突然來了。
她擋在我面前,幫我趕走了那些記者。後來,她因為那時候身體太虛弱,直接暈倒在我懷裏。我把她送去醫院才知道,那時候她的厭食症已經很嚴重了。”
夕陽灑落的屋檐下,程忱的臉籠罩在光暗不定的碎影中,莫名帶了三分溫柔靜謐。
“已經很多年了,但其實我一直還記得,那時候瑤姐躺在我懷裏,昏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句話,對我說的是對不起。我從前不太懂,後來懂了,是致寧告訴了我答案。”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因為那時候,早已經預料到自己死期的白倩瑤,就決定要用這樣秘不可宣卻悲壯的方式來做最後告別,把一滴眼淚留在曾經那個少年心裏。
所以,才會跟她說對不起。
宋致寧都懂,所以他回以白倩瑤的答案,都是沉默。
是沒有參加葬禮,也沒有出席任何的相關殯葬悼念儀式,沒有打開保險箱,哪怕是之後去白家拜年,也是每一次都經過程忱的同意。
就像當初他對我說的,關上了那扇門,他才有資格握住程忱的手,說到做到,他恪守了三十五年,從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