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龍鳳情殤 第一卷 重九登高看孤雁 第八章 誰與共芳盟

秦淮河畔百花巷內月牙池畔的妙音齋裏靜靜的,月光灑入室內,柔和而迤邐,西小間的書房內,搖曳的燈燭下,是一個俊秀修長又孤寂蕭瑟的身影。

他,即是許彬,只著了一件白綢素袍,坐在書案之前,對著躍然於紙上的那名女子,愣愣的,有些出神兒。

綠衣掩襯著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蓮衣一般含苞於水中。

那天的她,美得如同九霄雲際間墜入塵世的精靈。

誰能想到,她居然在搖擺不定的小舟之上,舞出了那支令人驚艷叫絕的盛唐名曲《踏歌》。

畫上的她,捧陶罐於胸前,松膝、擰腰、傾胯,以婀娜之態定格,含笑而望、體態優美。

畫筆只能將她最後的一幕記錄下來,而在此之前,那一長串令人目眩的舞姿與嬌美的神情,任他撕碎多少張畫紙,折斷多少根畫筆,都不能完美傳神地呈現出來。

許彬很清楚地記得,她先是坐在船邊以手試水,湖水清凈明澈,被她的玉手濺起紛亂的水花;輕盈的旋轉像雪花飄舞,垂下的雙手似柳絲那樣嬌柔,舞裙斜著飄起,仿佛白雲升起,舞袖迎風帶出萬種風情。

那日的她,素肌不汙天真,夜來玉立瑤池。盈盈素靨,若仙若靈。

霓裳舞罷,只是斷魂流水。

從此逍遙煙浪誰羈絆?

許彬對著桌上的畫卷,不由得一聲長嘆。

而門外與之相應的,是更加輕柔,幾乎不可聞的嘆息之聲。

“進來!”許彬將案上的畫卷卷好,放入畫筒之內。

“每日都要看上一兩個時辰,何必還要收起來呢?”羽娘裊裊婷婷地步入室內,一只手輕搭在許彬的肩上。

許彬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玉手:“東西,她收了?”

“收了!”羽娘盯著他的眼眸,面前的男子本就英俊,在柔和的燭火下更是好看得讓人心驚,這是一張令男人嫉妒、讓女人癡狂的臉,只是可惜,他時常刻意以陰冷和桀驁為自己絕色的容顏蒙上一張冷酷的面罩,讓人傾慕卻難以親近。

這樣驕傲的男子,視天下女色為草芥的他,也遇到了自己的情劫。

羽娘笑了,笑得十分優雅。是的,她這樣的女子不同於普通的娼門女優,有為妓的媚態嬌俏,更有大家閨秀名門淑女的氣質與風姿。

男人們只知道這樣原本對立卻結合在一起的美,讓他們欲罷不能,卻永遠不會知道,它是怎麽形成的。

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一夕之間,淪為最下等的營妓,被草莽漢子玷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隨即被投入妓館,強學賣笑。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命運嗎?

羽娘這傾城傾國的笑容,就是這樣得來的。

“笑什麽?”許彬拉她坐下。

她伸出手,用手指尖輕輕撫著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她自己就在三元觀外行醫贈藥,深通岐黃之術,哪裏又會需要你這兩丸藥?”

“她……”許彬並不相瞞,“那日在山谷中替她包紮手上的傷口,不經意間觸到她的脈象,才知道她似乎服下了宮中的涼藥。她醫術尚淺,治些尋常的病症或許可以,而這等害人之法她未必懂得如何應對。若不早早為她調理,日子久了怕要貽誤。”

羽娘靜靜地注視著他,兩人咫尺相隔,近得都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當他提到她的時候,唇邊微微含笑,眼中是說不出的溫柔,往日的清冷與陰郁之色全然不見,羽娘突然覺得,如果和她在一起,能讓他如此快活,就是以自己的命去換,仿佛也是值的。

“她真是有些奇怪,被貶出宮,在荒山道觀中修行,卻還能自在怡然,弄出這麽多新花樣來,我看她的氣色似乎比之前在宮中的時候還要好上許多!”羽娘的聲音裏帶著愉悅,將若微在棲霞山上引水設渠,在三元觀外開設藥廬替人診病的事情娓娓道來。

許彬沉浸在她描繪的情境中,極為安靜,從始至終他只是認真地傾聽,從不插話也不打斷,而唇邊的笑容則漸漸擴散開來。

“既然如此牽掛著她,不如公子直接去見她如何?”羽娘心中實在有些不忍,因為他面上的神情,是這十年間從未有過的快活,羽娘不忍片刻之後,這樣的神情就消失得幹幹凈凈。

是啊,直接去見她?

許彬搖了搖頭:“她現在的身份比之前在宮中時更加尷尬,而且暗中還有錦衣衛的人盯著,我怎能因為一己之私,讓她惹禍上身?況且,現在你和白■、綠腰扮成病患常常去看她,我自可放心!”

“公子是放心了!可是苦了我們,裝作老嫗病婦,弄得臟兮兮醜巴巴的,還要給自己變著法子編些病症!”羽娘嘖道,“這一連去了幾日,山上很是太平,公子還擔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