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要說整個電視台裏誰的消息最靈通?

保潔大媽當屬第一,保安大哥位列第二,而第三名,就是分散在各個科室、彼此之間又有千絲萬縷關系的實習生。

年紀輕輕的實習生們,還沒學會“什麽話可以聽、什麽話可以說”,領導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們當天就能把消息傳到人盡皆知。

劉悅月信誓旦旦說,自己聽到了欄目組即將解散的消息,這件事讓楊笑的雞皮疙瘩一下飆了起來。

他們組裏一共五個人,除了制片人吳哥有編制,剩下四個人裏兩個台聘、兩個欄目聘,再加上一個實習生劉悅月……這要放在電腦遊戲裏,完全是雜魚軍團。

早在十年前,全國各家電視台開始逐級改制。像華城電視台這樣影響力巨大的電視台,是改制的第一批。雖然還是事業單位的管理模式,但聘用形式變成了企業合同制,編制成了可遇不可求的“身份”。

如果要把電視台的員工分成三六九等,有編制的老員工絕對是第一等人,除非違法亂紀,否則電視台絕對不能開除你,這就是傳說中的“鐵飯碗”。

第二等,就是楊笑這樣手裏拿著台聘資格的員工,光是有能力、能吃苦還不夠,必須看有沒有領導願意重用你。楊笑入職三年多就能拿到台聘,不知道被人在身後說了多少難聽的話了。

第三等嘛,就是頻道聘;往下還有第四等欄目聘……若是節目被哢嚓,這兩類員工絕對也要隨著節目一起被哢嚓。

楊笑雖然拿的是台聘,但失業的威脅依舊籠罩在頭頂。

現在組與組之間想調動,不是那麽容易的。這次台裏新領導空降,新官上任三把火,據說要砍的節目有好幾個。楊笑恐慌,其他組的人比她還恐慌。耳目靈通的人早就開始四處活動,想去別的節目刨個坑了。

劉悅月是實習生,那就是雜魚中的雜魚,她最近工作都提不起勁來,做事顛三倒四的。

剪一期四十五分鐘的節目,劉悅月足足剪了兩天,最終的成果依舊不如人意。

楊笑批評她:“做事要專心些,你看看這期節目有多少漏洞?這就是你工作的態度?”

“工作態度?”劉悅月委屈地說,“工作都要沒有了,態度自然也沒有了啊!”

楊笑:“……”

劉悅月小聲問:“楊姐,你問過吳哥沒有,咱節目真的會黃嗎?”

“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楊笑安慰她:“吳哥這幾天都不見人影,我看到他一直在往頻道總監的辦公室跑,應該就是在和總監談這件事。咱節目雖然收視率不算高,但已經開播四年了,兩百期節目積攢下來了不少觀眾認可度,台裏領導肯定會慎重考慮的。”

“隔壁組做了四百期了,說砍還是砍了啊。”劉悅月嘀咕道,“最近幾年的收視報告我都看了,最高一期只有1%,大部分都是0.7、0.8……這種不起眼的小破節目,做了有什麽意義啊。”

“劉悅月,把你這句話收回去。”楊笑忽然板起臉,嚴肅地看向她,“我知道和你同期入組的同學,有的進了大熱綜藝、有的進了法制欄目,這都是咱們台的頭部欄目,收視率破2、破3。只有你,進了咱們這個‘小破節目’,可你要知道,即使一档節目,只有0.1%的收視率,它也有它存在的意義——咱們台覆蓋五千萬觀眾群體,五千萬的0.8%,也有40萬觀眾在看這個‘小破節目’。四年,兩百期,你算算有多少人守在深夜的電視前,等待著咱們節目的播出?”

她甚少叫劉悅月的全名,而且這次還用了如此嚴厲的語氣。

楊笑積威深重,她是組裏的二把手,當吳哥不在的時候,她就是最高領導。她說出口的話,帶著天然的威信力。

她刻意沒有控制音量,辦公室的其他同事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裏的工作,向著她的方向望來。

楊笑知道,這段時間節目組裏人心惶惶,每個人都在等待著“最終的宣判”。沒有一個人的心思在手裏的節目上,只盼著最後那只靴子盡早落地。

可越是這樣,楊笑越要沉住氣,她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焦慮,否則這艘承載著幾十萬觀眾的小船,就要在激流中迷失方向、沉入海底。

她的話,是說給劉悅月聽,更是說給節目組裏上上下下的所有組員聽。

“我知道,每個電視從業者,都想做出‘爆款節目’、‘長青節目’,這就像每個作家都想寫出一部傳世佳作一樣。這不光是為了賺錢,更是為了滿足內心的成就感。”楊笑的聲音很穩,每個字都說得極為堅定,“但現實是,頭部作品永遠是萬中取一,這世界99%都是由這些不起眼的東西組成的。再小的節目、印量再低的作品,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並不是說,這個節目收率差,就代表這個節目是徹頭徹尾的失敗品,我們這麽多人,為了這個節目奮鬥了整整四年,每一周都在重復這報選題、拍攝、通宵剪片子的工作節奏,難道這些都是沒意義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