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炸串兒

自覺一點也不甜的沈小甜在雨裏撐著傘慢慢走,腳上的運動鞋濕了一半兒,她也沒想打個車回酒店。

說起來,這座叫沽市的小城其實是她的老家,她在這兒出生,一直長到了十四歲,深深的小巷子,野草在縫隙裏鉆出來的石階,她從小走到大。

剛剛那家荊家鹵肉館斜對面現在是一家商場,在二十多年前是“二輕子弟小學”,全稱是“第二輕工業制造廠子弟小學”。

荊伯伯一開始是純賣鹵肉的,從別人的鋪面邊上隔出了半個窗子,賣鹵豬肉、鹵雞腿、鹵豬蹄……供給附近來來回回接孩子的家長,也多是制造廠的工人們,他店門口到學校門口的夾道也一直是個自發形成的小市場。

不過,那是沈小甜上小學之前的事兒了,九十年代的時候國企改制,第二輕工業制造廠的上級企業進行了產業剝離,原本的大工廠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家民營企業。

二輕子弟小學這個名字倒是存在了更久,直到沈小甜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才改名叫“沽市第二實驗小學”,一間企業的變化影響了一所學校,也影響了原本專心賣肉的荊伯伯,因為他的對象——在學校裏做後勤陳阿姨在改制中下崗了,兩口子一咬牙,幹脆拿出全部積蓄買下了整個鋪面,開起了餐館,從純賣鹵肉變成了賣鹵肉面和鹵肉飯。

光顧“荊家鹵肉店”的也從偶爾打打牙祭的國企職工、附近老師,變成了拉著孩子來下館子的家長們。

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沈小甜的外公被他原來的學校返聘,沈小甜就成了個“鑰匙兒童”,有時候她外公中午不能回來給她做飯了,沈小甜就會跑到荊家鹵肉店裏去買一碗鹵肉面或者鹵肉飯。

她從小就是小小的一點兒,白白潤潤的,尤其是小學一直到畢業都是個白軟團子模樣,大人們都很喜歡她,在店裏的木頭長凳上坐下,腳都踩不到地,也不耽誤她嫻熟地說:

“陳阿姨,我要鹵雞腿的飯,加鹵蛋。”

荊伯伯家那個五十多歲也有黑粗長辮子的陳阿姨看起來有點兇,其實人很好,偶爾會摸摸她的臉,再給她加一碟花生米或者一個鹵雞爪。

現在想想,大概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出賣色相”了。

人回到故鄉,就像是打開了一本老相冊,眼中所見的,都能在腦海裏成了拉動記憶的一根線,沈小甜還記得荊家從一開始用的面就是掛面,那些年蘭州拉面來勢洶洶,不少沽市原本的當地家常面館都給沖得幹不下去了,荊家還是堅持用掛面,因為陳阿姨說吃他們家面的大多是家長帶了孩子,掛面好消化,不漲胃。

後來這用了掛面的鹵肉面就成了荊家的特色。

甚至,連他家面裏什麽時候加了酸豆角,沈小甜都依稀有點印象,像是隔著一層紗看景似的。

走著,走著,沈小甜看著頭頂的路牌愣了一下。

“珠橋”。

回過頭去,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走過了一座橋,一座架在河上的橋。

沈小甜快步走回到了橋上,看著雨水落在河裏,河兩岸的樹都被洗刷出了翠意,她實在是忍不住驚訝。

“這個地方……”

她記得這個橋的名字,以前這裏是個石橋,而且橋下是沒用水的,據說是為了保周邊農村的灌溉,把原本流進護城河裏的水改了道,在沈小甜小時候,這河道裏被附近的住戶占得滿滿的,曬衣服,晾被子,種菜甚至養雞,雞屎和積了的肥都被堆在河道邊的土坡下面,夏天走在岸邊全是臭氣。

那些年沽市想弄個什麽創建衛生城市,這條河的問題就是個老大難,沈小甜中午上學放學的時候沒少看見有關部門的工作人員跟當地住戶扯皮,拔菜趕雞,甚至直接開車來清理雞屎,都是指標不治本的笨法子。

這種亂糟糟的地方從來就是小孩子的“秘密花園”,盡管家長和學校三令五申不準孩子們來河道上玩,可是春夏時節,總有小孩子跑來這裏,要麽是在積水的水窪裏找蝌蚪,要麽就是摘花偷果,沾了一身的泥點子。

就連沈小甜這個從小到大的“乖孩子”都被同學帶著去看過傳說中的“蘑菇圈”。

可說到底,這地方還是亂的,給來來往往的人添了很多麻煩,最慘的是晚上,老路燈有跟沒有一樣,騎自行車從岸上經過,一不留神滑下去,說不定就正好砸進了雞屎坑裏……沈小甜她姥爺的那個學校就有個年輕人就經歷了這麽一遭,家訪回來了路上遭遇了人生的暗算,兩年都聽不得一個“雞”字。

就這麽一個地方,竟然徹底沒了,就連旁邊那些搭建的棚戶房子也成寬闊的柏油路,靠河的一邊是綠化帶,另一邊是個看起來也不那麽新的小區。

橋是新的,路是新的,路燈也很高大,一看就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