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要與撿回去(第2/3頁)

又遞出去一個煎餅果子,紅老大歪了一下脖子。

“那天晚上,我姑姑帶著我去了理發店,給我把頭發都剃了。我照著鏡子,覺得自己特別像少林和尚,那時候不是有個電影兒叫《少林足球》麽,裏面那個誰,把頭剃了,記得吧?一下自己就帥了……我覺得吧,我也應該變得很能打,然後呢,我就真的發現我很能打,因為我長得高,力氣也不小。”

“紅……觀紅……”沈小甜看著紅老大的背影,張了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學校裏大部分的“問題兒童”都有一個並不良好的家庭背景,比如她從前教過的那些孩子裏,幾個所謂“刺頭”的家庭關系也都很不健康。

雖然並不是班主任,沈小甜也一個一個地約談或者拜訪過他們,有時候,真的是越了解就越無解。

大人的世界已經足夠復雜和無奈,對他們過分苛責是沒用的。可是依附於大人的孩子不過是巨浪中的小船,可能就在大人的某一次情緒顛簸中徹底傾覆,“溝通”和“理解”是誰都明白的詞,想要真正讓它們的觸須紮入生活深處,確實是太難的題。

“後來我發現,打架這事兒比上學容易多了,上學的時候你得用腦子,打架呢,夠狠就行了,你比別人都狠,你就是老大,等到了十五歲的時候,整個沽市的初中高中已經沒人敢惹我了,連那些街頭混混看見我,都得叫我一聲老大。

“十六歲做身份證的時候,我給自己改了名叫越觀紅,嘿嘿,以前我叫越紅紅,‘觀’這個字兒是個算命先生給我起的,那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個電影裏那樣的老大,八字得硬,名字也得氣派。現在想想,唯一覺得還不錯的,就是這個名字挺好聽。”

十二歲被人在角落裏毀了頭發的女孩兒,在三年後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校園一霸,紅老大說是因為她夠狠,沈小甜輕輕搖了搖頭。

人的情緒有時候就像是彈簧,被壓制的越厲害,反彈的就越兇猛。

“觀紅,你手臂上的紋身也是那個時候刺的麽?”

“紋身?”

越觀紅搖頭:“那……那可不是。哎呀你讓我尋思一下再說點兒什麽。小甜兒,你上學的時候是好學生吧?”

“嗯。”沈小甜說,“……還行吧,我小時候也沒啥特長,就只能讀讀書,畢業之後就當了老師。”

“哎呀,原來是個老師啊!難怪一看就是斯斯文文!”越觀紅的語氣裏充滿了敬佩,“我該讀書的時候忙著當老大呢,念書沒好好念,一個月連學校門兒都沒進過幾次……”

越觀紅一回頭,看見沈小甜眼睛發光地看著自己,她手下攤餅的手頓了一下。

“你那眼神兒!收收!挺甜一個小姑娘,幹什麽這是!嚇我一跳!”

沈小甜只是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你這樣的學生,一個月能被我們家訪好幾次。”

職業病,職業病又差點兒犯了,沈小甜默默吞下自己從肚子湧到嘴邊兒的一連串兒關於“生活”、“父母”、“家庭”、的話。

“家訪?有家的孩子才能被家訪,我這樣的,嘖。”越觀紅搖了搖頭,轉回去繼續**蛋灌餅。

“上了高二的下學期,我突然覺得這面下去不行,我些同學都在復習、讀書、考學,我也就跟著學,學了一年半,考了個三本。結果我姑父身體不好,我姑姑生的那個妹妹也快上初中了,我親爹媽更有意思,生怕我找上門兒去……我以前帶著的一個人說他在天津幹健身教練挺賺錢的,我就買了一張硬座的車票,去了天津。”

過了幾分鐘,排隊的人沒了,越觀紅站在油鍋邊兒上開始炸果子,白胖的果子進了油鍋,她的眼睛盯著,又開口說:

“後來的事兒,陸辛也知道,我在天津被人騙了,兩個月的工資一分沒有,兜兒裏只有幾塊錢了,就去買了個煎餅果子。看著那個果子,我腦子裏想著“我下一頓飯是去牢裏吃呢,還是讓閻王爺請我的呢?’結果就被我師父撿回去教我做了煎餅果子。”

那之後就一直做煎餅果子。

沈小甜說:“陸辛說,你做的煎餅果子是沽市最好吃的!”

越觀紅冷笑:“我做的煎餅果子,整個山東都沒有比我更好吃的!”

這……還真像是老大會說的話呢?

“小甜啊,你看,人都一個樣兒,我十五歲的時候真以為自己能幹一輩子的混混兒頭子,現在就在這賣煎餅果子,不也挺好?有人不要我,也有人把我撿回去……都一樣,人都一樣。”

來自紅老大的安慰,有些笨拙,沈小甜聽了,有些後悔。

她後悔自己裝可憐,結果要越觀紅拿自己的故事來安慰自己。

慢慢走回家,還拎著那幾個棗泥月餅,拐過梧桐樹的時候,沈小甜遇到了騎著摩托車的陸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