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自那天交談過後,沈意濃在片場再見到程如歌,似乎就是普通平常的模樣,好像兩人之間的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同劇組所有人相差無幾,禮貌又恰當地稱呼他一聲程老師。

程如歌每次都是淡淡點頭,輕嗯一聲。

只不過下了戲,周閔的車子經常停在外面,每次都會熱情的邀請她一起吃飯,有時候程如歌會露面,有時候不會。

沈意濃…就每次在他親自開口時,會無法拒絕的上車。

兩人保持著不鹹不淡的飯友關系,倒是在幾次的同桌上熟悉了不少,程如歌就和他采訪中的一樣,口味偏淡,喜歡粵菜,蝦仁幾乎必點,本人性格和鏡頭中相差不大,大部分時候都平易近人好相處。

工作間隙,還會主動教給沈意濃一些演戲經驗技巧,短短幾天,受益匪淺。

“阿離的這個角色,表面倔強固執,但在扶桑面前永遠都是無條件妥協。”片場角落,兩人坐在椅子上,程如歌拿著手裏劇本,細細給她分析。

“所以在最後這一幕,扶桑讓她去送信時,她雖然不情願還是去做了,除了表現出她的痛苦和掙紮之外,還要有什麽?”程如歌看著她發問。

沈意濃思索了下,試探答:“傷心和絕望?”

“因為她臨走前,肯定知道扶桑已經等不到她。”

扶桑體質孱弱,從生來就帶著一種不治之症,最後是獨自死在了山中住所。

盡管阿離日夜兼程,待回來時,也只看到了一把黃土和刻著他名字的簡陋木碑。

昔日屋裏空蕩蕩,那人不在,書房只剩未用完的白色宣紙,被風吹得嘩啦作響,亂了一地,像是無聲祭奠。

結局太殘酷,沈意濃當時看完劇本,許久無法抽離。

“還有愛意。”程如歌注視著她鄭重補充,“阿離對扶桑的愛。”

沈意濃如同醍醐灌頂。

阿離雖然一直是扶桑侍女的身份,但她的那份隱秘愛意卻始終貫穿了整個劇本,她謹慎,內斂,死死壓制,不敢在扶桑面前露出分毫,唯有最終離別時刻,失去束縛,泄露出僅有的痕跡。

這一場也是兩人最後的一場對手戲,場記打板落下,劇本中那個阿離仿佛從裏面出來,取代了沈意濃站在屋子中間,她看著對面的扶桑。

男人已經迅速的虛弱下去,坐在輪椅中,衣衫寬大套在身上,清瘦的骨架撐不起重量。

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雪白無暇的臉仍舊動人。

一番爭執過後,女子定定凝視著他,唇微動,悲傷如潮水蔓延。

“公子。”淚水瞬間從眼眶滑落,無聲慟哭。

痛苦,掙紮,絕望,還有深埋在其中的愛意。

“卡——”

導演滿意大喊,視線還黏在面前屏幕上,仔細看著剛才回放。

“這個鏡頭非常好,小意詮釋的很完美,不錯啊。”他終於戀戀不舍地擡起頭,看向沈意濃不吝嗇地誇贊。

“這段時間進步非常大。”

“謝謝導演,多虧了程老師這些天的幫助。”沈意濃極快彎了下唇,立刻整理好情緒。

“是你悟性好。”程如歌從輪椅上站起來,聲音平緩,一如扶桑公子慣有的模樣。

沈意濃一時有點恍惚,分不清現實和戲內。

她揉了揉額角,強迫自己回神。

程如歌的個人殺青在明天,他還有一場逝世的戲,導演安排在上午。

下午是沈意濃的一場重要戲份。

阿離回來發現扶桑去世,情緒崩潰,握著他最後留下的那塊玉佩哭得跪倒在地。這是整部電影裏的最大虐心點,很關鍵的劇情,因此導演讓她一大早就開始醞釀情緒,甚至特意把扶桑逝世這場放在了同一天拍攝。

沈意濃在一邊旁觀,周邊都是工作人員,目光集中地放在同一處。

正中間,布置簡單清雅的屋裏,男人無力倚在躺椅中,頭逐漸側向一邊,唇角輕舒展,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垂落在一側的手指慢慢松開,指間的信紙飄然落下。

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那張紙慢悠悠地飄遠,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地板上。

四周安靜得可怕,誰也沒有打破此刻氣氛,所有人情緒都被程如歌帶入。

優秀的演員只要出現在鏡頭底下,便可以讓人一瞬間入戲。

沈意濃呆站在那裏,直到心口處酸澀疼痛傳來,才察覺到臉上濕潤。

她吸了吸鼻子,低頭抹淚,一邊擦拭一邊又忍不住自嘲笑。

這樣都能看哭,太沒出息了一點。

盡管情緒已經被調節得十分貼合人物了,沈意濃正式拍攝時仍舊卡了幾次,不是導演覺得她表情拿捏得不足,就是哭得不夠激烈。

最後無果,只能宣布中途暫停。

程如歌今日殺青,周閔照例買了飲品叫商家送過來劇組,滿滿幾大袋,眾人都熱鬧的挑選著喜歡口味,連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