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皇子元閬倒是很是籠絡人,他收復白城之後,除了下令一隊人馬追擊潰敗的北夷軍,還做了兩件事情來收買人心。

一件是替戰亡的將士們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官職如唐堯俞萬清之類的,便另立了墓碑,連同他們的兒子唐玨與俞安都在其父腳邊有了一方埋骨之所。

另外一件事便是照顧唐家忠烈遺孤的那位假小姐。

唐堯與俞萬清、連同俞安的屍骨倒是找到了,雖然難免會有缺失,到底也還能確認是本人,便順利下葬。但唐玨卻是屍骨無存,當日夜襲北夷軍營,最後屍骨被北夷人處理了,連地方都追尋不到,也只能立個衣冠冢了,甚至裏面放著的東西都不是他的貼身之物,而是臨時準備的一套盔甲。

唐瑛跪在他們墓前,整片山坡全是戍邊將士的墳包,密密麻麻挨挨擠擠,如同他們生前那樣的親密,同食同寢,同出同入,一同征戰,最後又同眠一處。

張青就跪在她身後幾步開外,注視著少女沉默而顫抖的雙肩,慢慢伏下去,額頭緊貼著面前的土地,手指牢牢摳著唐堯的墓碑,直似要將石碑摳出個洞來,最後反而摳破了手指,染紅了石碑。

他心中極為難受,可是也不知如何安慰這沉默削瘦的少女,只能移開目光,注視遠山之巔那飄浮的雲海,緩緩說:“我在城裏打聽了一圈,聽說當日大帥跟少將軍他們下葬的時候,那位假小姐並沒有出現在人前,聽說那假小姐哭暈在靈堂一病不起,下葬當日還起不了身,也沒人見到那位假小姐的模樣,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靜靜跪在墓前的少女將臉貼上了墓碑,牢牢抱住了那冰冷的石碑,仿佛唐大帥生前抱著他撒嬌的小女兒模樣。

張青磕了個頭,悄然退了下來,走的遠一些了,再遠一些,只能遠遠看到那孤弱無助的少女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墓前。

風中似乎隱隱傳來哭聲,再細聽似乎又沒有了。

那天下山的時候,唐瑛拜祭過了父兄與俞萬清,最後在俞安的墓前停了下來,她蹲下身子,摸著墓碑上的字,啞聲道:“你說將來有一天,你要帶我去京城轉一圈,帶我去吃最好吃的美食,給我買最好看的衣裳……”

那嘮嘮叨叨許願的少年好像就在她眼前站著,滿臉笑意,那樣莽撞而熱情,像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小時候被她暗中欺負了,轉頭抹幹了眼淚就又纏了上來。大一點不知道被她坑了多少回,每次都記吃不記打,都不必她給個笑臉,就買了街邊小食來討好她……

她的嗓子裏好像含著砂子,每一個字都說的艱難無比:“俞安,你都說話不算數。你們所有人,爹爹,大哥,還有你……你們都說要疼我,可是你們都騙了我,你們……都丟下我一個人……”

“我要走了,去京裏看看。”她挺直了腰杆,立如松竹,像過去無數次唐堯教導的那樣:“咱們唐家人的骨頭都硬,哪有垮肩塌腰的道理?”

“唐家人的聲名不能墮!我要去京裏看看,到底是誰敢那麽大膽冒充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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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在千裏之外,兩個人如今都是身無分文。

唐瑛平日就沒有戴首飾的習慣,更何況還是當唐堯的親衛,身上連點脂粉味兒都沒有,當日城破的時候軍情如火,哪得功夫考慮到揣些金銀。

張青聽說她要去京城,雖然內心很支持她的想法,畢竟不能讓別人頂著小姐的名字踩著唐家父子的屍骨攀富貴,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是唐家從未賺過錢的小姐。

“小姐,咱們總不能……乞討入京吧?”

唐瑛蹲在街邊觀察了一番乞兒的日常生活,覺得這是一份難度較高的職業,首先要把臉皮放在地上自己先吐口唾沫踩幾腳,然後還要做好讓所有路過的人都踩幾腳的思想準備,還未必能混到一口飯吃。

“你我都不是這塊料,算了吧。”

張青小時候倒是跟各家鄉鄰討過飯,可那時候人小臉皮厚,為了吃飯也顧不得了。後來入了唐家,多年飽食之下不知不覺間連自尊心都養回來了,實在再難做回小時候的營生。

唐堯不願與民爭利,家中在白城連個鋪面也無,竟沒想到在他亡故之後,掌珠有淪落街頭的一日。

唐瑛帶著張青在街邊轉悠了一日,最後瞄準了一家外地的鏢局,兩人扮作一對兄妹,毛遂自薦要做個趟子手。

白城戰後重建,商人逐利,竟然也有運送藥材貨物前來販賣的,怕戰後遇上流民土匪,便從當地雇了鏢師押送貨物。

那鏢局的鏢師們有五六個,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還帶著四五個趟子手沿途開道,供他們使喚,見這對兄妹當哥的容貌一般,不意妹妹竟然很是美貌,面色蒼白似大病一場,但那雙眼睛冷冷瞟過來,竟頗有解乏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