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九月中,唐瑛與張青終於達到京城。

感謝盜匪的無私貢獻,他們此後一路之上再不曾受饑寒之苦,還能隨著天氣漸冷添置幾件禦寒的衣物。

當那巍峨莊嚴的城門出現在視線之中,兩人深深吸一口氣,交換個復雜的眼神,一夾馬腹便往城門口而去。

沿途風景秀麗壯闊,阡陌縱橫,有山居農婦呼兒喚女,村莊炊煙裊裊,城池繁華,邊關戰火與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並無多大關聯,邊關的慘烈與市井的安寧詳和大為不同,仿佛是被割裂的兩個世界,甚至能讓二人生出所歷者皆虛妄的錯覺。

也許是遠離了白城,就算偶爾遇上個把劫道的於兩人入京途中不過是笑談,捎帶手就給處理了,都不必驚動官府。長途跋涉,也不知是沿途的山水還是市井的安寧撫慰了唐瑛內心的傷痛,如今她面上的病容已經消退,時不時還能跟張青在路上賽個馬,輸者包辦露宿野外的一切事宜,打獵撿柴收拾獵物烤肉張羅晚飯之類。

張青表面瞧著敦厚,很讓人懷疑他有幾分木訥,實則心細如發,他倒也不會一味讓著唐瑛讓她次次都贏,免得她一個人坐在荒野之中,那背影都瞧著有幾分蕭瑟之意,未免讓人心生酸楚。

故而兩人的賽馬差不多是五五開,每次唐瑛輸了被他支使的團團轉,一時要剝兔子,一時要生火,忙碌起來的女孩兒才透出幾分生機勃勃之意,他才覺得過去那個大帥府裏神采飛揚的小姑娘又回來了。

兩個人入京之中,牽著馬才踏進京城街道,但見來往行人摩肩接踵,沿街商鋪綿延,京中風物與沿途城鎮大為不同,自有一番堂皇雍容的氣象。

唐瑛與張青算是邊關的土包子進京,牽著馬兒還未找到客棧,半道上就遇上了數個擺攤耍雜技的,還有人群裏跑來跑去的小孩子。

尋到一處略微偏僻價格適中的客棧,張青一摸腰間荷包,頓時傻眼了。

_——京城小偷身體力行給兩個土包子上了進城的第一課,人多之處注意財物。

唐瑛過去泰半時間在營裏,就算去市井間玩耍也有俞安陪同付銀子,她大小姐都沒有帶銀子出門的習慣,旁人若是靠近她身邊一尺,早被俞少爺一腳踹遠了。

而張青作為在唐府生活了十年,享受食宿四季衣衫全包的好青年,並無任何不良惡習,出門也習慣了不帶錢。兩人旅途盤纏交由張青帶著,於是……兩個人站在京城客棧門口,牽著兩匹馬兒面面相窺,不知如何是好。

那掌櫃的看兩人面露尷尬,不住摸著腰間荷包的一副倒黴樣子,也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故意調侃:“銀子丟了?”

張青一拍後腦勺:“哎呀,肯定是被方才撞我的小子給摸了去。”他當時只顧著防備迎面走過來的一名年輕女郎,生怕撞著了人家,才沒有過多關注撞在他身上的小子。

唐瑛:“……”京師重地,再靠打劫過日子,就不太合適了吧?

她當機立斷,向掌櫃的賣慘:“老伯,您認我們兄妹倆入京投親,沒想到卻被小賊給偷了盤纏,這大冷的天總不能流落街頭吧?您瞧我們還騎了兩匹馬,不如您老先讓我們住下,待我們把這兩匹馬賣了再交房錢?”

見掌櫃的沉吟不決,她趕忙又加了把柴:“要不……您老有門路,知道哪裏有賣馬的,使個夥計帶我們去?”

“妹子,馬賣了你騎什麽呀?”張青待要阻攔,被她橫了一眼:“大哥,飯都吃不上了,哪有錢養馬啊?”幸虧半道上有錢之後,先買了三牲置了香案,把結義的正事給辦了。

張青:“……”

估計是兄妹倆的穿著不似落拓之人,況且還有坐騎,張青的五官極容易取信於人,那掌櫃果然派了個夥計帶著他們兄妹倆去賣馬。

哪知道這一賣便賣出了禍事。

京裏有個專門的馬市,裏面主要是各種代步的牲口,有毛驢青騾馬匹,價格貴賤不一。唐瑛他們騎的這兩匹馬也不知道是盜匪打劫了何人所得,也算良駒。引路的夥計好心,半道上就給他們透了個底價,免得他們在京裏這些馬販子手裏吃虧。

待引的二人到了馬市,他便功成身退,留兩人牽著馬兒叫賣。

問價的倒不少,但半日功夫願意出銀子的倒不多,唐瑛正餓的前胸貼後背,來了兩名年輕女郎,身著玄色騎裝,上來便開了個極低的價格,竟是只有那夥計給的三分之一。

唐瑛不幹,那兩名女郎竟然蠻不講理,其中一名鵝蛋臉的女子嬌叱一聲:“讓你賣你就賣,啰嗦什麽?”

另一名高瘦的女郎慫恿同伴:“給她幾鞭子,看她賣不賣!”

唐瑛瞠目結舌:“京裏的風俗就是強買強賣嗎?真讓我們鄉下人開眼了!”這跟強盜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