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2/3頁)

正月十五那日,我未等到燈會,反而先等來了圍了滿府的官兵。

為首的那個,說我父兄抗旨不遵,一意孤行偏要追擊敵軍,正中了胡人圈套。五萬大軍,五萬精銳,生生折了進去,無一生還。

無一生還。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心裏空白一片,眼淚大滴大滴砸在手背上。母親原是正兒八經的名門閨秀,這麽多年,我從未見她失過態,她和父親吵得再兇的時候,也是正襟危坐著的。可如今,她跪坐在地上,爬著撲到那人腳下,拽著他袖子,淒聲問他:“什麽叫...無一生還?不,我不信,侯爺呢,我要見侯爺!”

那人蹲下來,把袖子從母親手裏抽出去,“夫人節哀。當日是侯爺和世子領兵去的,二人皆已戰死。二公子扶柩歸京,不日便到了。”

怎麽會,明明才得了家書不久,信上他們說,一切都好,待稍作了結,便班師回京。

信上還說,這次年節沒能趕回來,便多在府上待一陣子再走。待我風風光光嫁了人,他們這心事落地了,再走。

大哥從來不騙我的。可他們卻是連回來,都做不到了。

我那壇子祝捷酒,才剛埋下去呢。

我想起小時候我比武總輸,還偏愛跟人家比,被打疼了就哭鼻子。北疆風大,淚痕若是不擦,便容易皸了臉。大哥便總備了手絹,給我擦眼淚,一邊擦一邊哄我,說我總有朝一日,比他們都厲害。父親見我哭便手足無措,只佯裝著嚴厲,呼喝我,“我秦家的兒女,動不動便掉眼淚,成什麽體統!憋回去!”訓得多了,我便不興哭了,比武也輸得少了。

是了,如今我哭成這樣,父兄見了該是不喜的。我匆忙擦了一把眼淚,去攙扶母親。

抗旨不遵,這個名頭安下來,是要滿門抄斬的。如今這圍了滿府的官兵,怕也是奉了聖旨。

祖母顫巍巍走了來。烏木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拄,“老身要面見聖上。”

為首那人皺了皺眉,“老夫人,這怕是不妥。”

說話間,有仆從匆匆奔上來,朝祖母跪下,雙手奉上了什麽。祖母顫著手接過,“老身有先祖皇帝親賜的丹書鐵契,難道還換不得見皇上一面!侯府自開國起便輔佐先祖皇帝,滿門忠烈,多少男兒戰死沙場,難道就這麽被抄了去?”

那人恭敬行了禮,道了一句請。

祖母領了我們,跪在殿外。祖母在最前頭,緊跟著是母親,再後是我和弟弟。就連兩個出嫁的姐姐,也聞訊趕來,跟著跪在後頭。

行了大禮,祖母高聲道:“老身便奉著這丹書鐵契,領著侯府眾人,直跪到陛下肯見為止!”

殿裏卻始終沒聲響。

雪又開始下,地上積雪還未融,跪久了,膝下雪融了,便染上衣裳,冰涼刺骨。旁的還好說,只是祖母年歲大了,未免讓人憂心。

有公公走出來,對祖母道:“老夫人,這天寒,還請回吧。”

祖母沒做聲,只仍把那丹書鐵契高舉過頭頂。

公公嘆了口氣,轉身回了殿內。又過了片刻,出來道:“老夫人,陛下請您到偏殿候著。”

祖母這才直起身,也不讓人扶,自個兒一瘸一拐,去了偏殿。

我們便仍跪著,直到太陽落下去,太監宮女們點上了宮燈。

弟弟已經懂事了,本是來年便要同父親一起去北疆了的。可畢竟還年幼,此刻偷偷拽了我衣袖,“阿姊,我害怕。他們說父親和大哥不會回來了,是真的嗎?”

我攥了攥他冰涼的小手,“不怕,阿姊在呢。父親和大哥,是為國捐軀,是無上榮耀。你是我秦家的兒郎,這些道理你該明白。生死事小,家國事大。”

他仍懵懵懂懂,“既然是光榮,為何我們要在這兒跪著呢?”

我拍拍他頭,“會好的。”

可那孩子還是低下了頭,聲音裏帶著濃重的哭腔,“阿姊,我不想要什麽榮耀。我只想要父親和大哥他們。我想他們了。”

我仰起頭,讓眼淚流回去,終是什麽也說不出,只沙啞著道了句“好孩子。”

今夜是上元佳節,本是該闔宮慶祝的,如今這事一出,宴席也取消了。只是宮裏那些喜慶的陳設還未來得及撤去,滿目都是人間的歡喜,人間的團聚。

雙腿早已跪麻了。母親跪在前面,一直未有聲響。我沾了寒氣,前幾日便開始咳嗽,如今更是難捱。又怕惹得母親更操心,只能強忍下去。

有腳步聲傳來。我一偏頭,見太子立於檐廊下,望著我。

那處太暗了些,我瞧不真切他模樣。他就那麽站了一會兒,我們一跪一立,兩相對望,中間隔著殿前一只大紅的宮燈在風雪裏飄搖。

我收回目光,跪正了,閉了閉眼。

聽得他似是進了殿。過了興許有半個時辰,他自殿中出來,往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