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披風被他系緊,手上又捧了暖爐,的確熱乎許多。

他把手收回去,沖我搖了搖那只燈籠,“這是你做的罷?你拿了孤的暖爐,用這來換,該是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怎麽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自己的東西,我可沒說願意換。這人仗勢欺人起來還當真是...紈絝!心裏這麽罵著,可考慮到方才他的劣跡,左右他想要的,我也攔不住。只是有幾分昧著自己,掙紮了一下:“可它醜。”

可他笑起來,“孤喜歡,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

很久以後,他獻寶似的把我曾做的那只小燈籠拿出來,告訴我他這些年來一直留著它,好好地留著。

我笑了笑,在他滿眼的期待裏,接了過去。那是個星光很好的夜晚,他眼中也仿佛星光點點。我把燈籠打開,將燭台上的蠟燭吹滅了取下,安在燈籠裏頭。又拿了另一只燃著的蠟燭來,將裏頭那只點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把燈籠合上。

那燭光在裏頭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映的歪歪斜斜。火苗細長,延伸向上,忽的舔上了燈籠紙。

他急了,想搶燈籠過去撲滅。

我攔住了他,一同看著那燈籠一點點被火舌卷上,融進火裏。我笑的很淺,一字一句告訴他:“那時候小,心血來潮做的小玩意兒,中間幾道工序都不對,擔了個燈籠的虛名,卻見不得火。”,我看著火燒起來,又一點點寂滅,映在他眼底,於是他眼底那光芒也逐漸熄了下去。

“很多事情像這燈籠一般,不過是徒有虛名。你留了那麽多年,萬般呵護,殊不知,最開始,它便是個殘品。”

他這話說得我便沒法接了。怕著他再誆我什麽物件兒去,遠遠望見大哥往這兒來,我匆匆把太子甩給了他,便告退回了房。

第二日太子果真差人送了整整一盤玉簪來,並著一匣明珠。我數了數,統共十只,成色皆是上佳,款式上倒是略有不同的。我一一拿出來細細看了,好在沒尋著哪個上頭刻了他姓氏的——倘若真有,那怕是只能供起來瞻仰瞻仰,末了再感嘆一句皇恩浩蕩的了。

東西自然是先送到母親手裏去,再轉給我的。母親很是歡喜,一連幾天晚膳都是我慣愛的樣式。父親卻臉色沉了兩分,叮囑我叫我切莫同太子走得過近了。

我只顧得上扒拉那幾道愛吃的菜,十分應付地點點頭,心裏卻道,我倒是想離他遠些,可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廟,他來府上一找一個準兒。

太子隔一兩日便送東西來,先是首飾擺件兒一類,許是見我沒什麽反應,這幾日又開始送各類小玩意兒來把玩,前日裏甚至還送了一箱話本來。靈怪志異,傳奇人物,甚至還有那“問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的話本子。

可我看著一片片的字兒便頭暈,聽的多半是軍營裏寥寥長夜,叔伯們把家鄉的故事就著月色倒成滿滿一盅,一點一點灌醉我的。

回了上京,身邊的憐薇是識字的,我便總叫她念給我聽,是以我也總愛帶著她,與她更親厚些。此時她望見這整整一箱,兼之我歡歡喜喜說了一聲“日後有的聽了。”,臉色都有幾分垮了。

旁人送東西,還是能委婉拒了的,他不成,他那用的不是“送”字,用的是“賞”字。

直到我一日裏忍不住問他:“殿下,今年收成是不是極好?”他不知我為何問這個,只微微頷首道:“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你看今歲除夕那場大雪,必當是瑞雪兆豐年。”

我了然地應了一聲,“怪不得殿下賞賜起來沒完。”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身後的木道欄杆,我隱隱覺著他實是想敲在我頭上的。那欄杆上積的雪花被震下去一些,我摸了摸自己頭頂,悄悄退了半步。

自那以後,太子送賞賜來的次數終是少了起來。

賀家姊姊也來過幾次,每次待得都不久。她同太子仿佛商量好似的,日子完全岔開來,是以這冬我都沒能好好睡幾次到日上三竿的覺。

這幾日北疆那邊傳了信來,說是不大安穩,唯恐胡人有動作,望著父親早日回去主持大局。父親便定下了正月十六啟程。

這日裏好容易沒人打擾,又是個萬裏無雲碧空如洗的好天氣,便去後院裏頭練了一會兒槍。

練了大半個時辰,出了些汗,覺著口幹,我又慣不愛帶人來練武,只想著這兒離母親那兒近一些,去歇上一會兒。

我只邁了一只腳進屋裏,便聽得裏頭吵吵嚷嚷,於是又把腳縮了回去。

本是打算轉身走的,只是聽得母親提及我名字,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仔細聽著。

我自然知曉母親不願我在北疆待著,只是不成想,她竟以那飄渺虛無的婚事為由逼父親將我留下。

我心底不知怎的,驟然升騰起難言的恐慌,整顆心像是被緊緊攥住了,肺腑之間又翻湧起那種難言的苦味兒,而這次來得比往常更洶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