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定了定神,問道:“婚期定的是什麽時候?和親歷來陣仗大得很,怕是得準備一陣子...”

他微微別過臉去錯開視線,打斷道:“七日後。”

我手下意識地握緊,掌心一陣刺痛,“怎麽會這麽倉促?”

“使團七日後離京,這一趟做的正是迎親的打算。”他將我擁進懷裏,一手在背後安撫似地拍著,一手輕輕掰開我的手,拇指在我掌心留下的印痕上撫著,“我替你安排,你這幾日可常去尋她。”他嘆了一口氣,“父皇對昭陽,其實還是上心的。叫她遠嫁,父皇也是問心有愧,一應都是妥善布置過的,即便是嫁到契丹去,也必然不會叫她受了委屈。”

一連五日,昭陽都不肯見人。其間在宮門前還撞上過耶律戰一回,好在我是在馬車裏的,只打起簾子望了他一眼,見他將視線轉過來,便立馬放了簾子下來。他似是在原地站了一陣子,而後便同契丹的使臣一道走了。

第六日,門口的宮女又去通傳了一遍,卻是遲遲未回。我心下不安,便上前了兩步,想著大不了硬闖進去。

腳步甫一邁出去,緊閉了許久的宮苑便被從內打開。我步子一頓,只見昭陽神色淡淡地立在門前,右手仍扶著朱紅的宮門,身子也微微靠著,襯得一張臉煞白。

我抿了抿嘴,風穿堂而過,吹動她身上那件鵝黃的宮裝,晃晃蕩蕩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不過幾日,她便清減了許多,兼之氣色不好,本是緞地彩繡花鳥紋的衣裳,同這滿園盛景相應得很,卻也染上了兩分沉沉死氣。

她喚了我一聲“嫂嫂”便轉過身去,一面往裏走,一面道:“進來罷。”

進了殿,最顯眼的便是折得整整齊齊的吉服,連同鳳冠霞帔一道,皆是大婚時的裝束,被擱置在案上,一眼便知是她是瞧都沒拿起來瞧過。

我猶豫了猶豫,剛開口喚了她一聲,她便陡然開口道:“嫂嫂放心,我一切都好,也無甚想不想得開的。我既是被封了公主,受萬民敬仰,也要對得起自己的姓氏才成。”

她愈是平靜,我便愈要擔心一些――她本就不是什麽內斂的性子,鬧一場也好哭一哭也罷,能宣泄出來總歸還是要好一些。“消瘦成這樣,你這哪是一切都好的樣子?”

她牽了牽嘴角,輔以這身明媚如暖陽的衣裳,整個人仿若被凍結在冰層下的春色,她不鹹不淡地笑了一聲,“不好還能怎的?這路雖不是我選的,可既是到了這步田地,陰差陽錯,也只能往下走。”

“那日從東宮出來,又氣悶又悲戚,還想著同他以後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倒也還好。不過轉眼間,命運就跟我開了一個這麽大的玩笑。”

“嫂嫂,我今日見你,並不是讓你來勸解我的,其中道理,我自個兒也想的明白。我只是想同你好生道個別,這一別,山長水遠,也不知這一世還能不能再見了。”

“能的,保不齊什麽時候,便有機會再回京呢?”這話說得我心底都發虛,無他,只是我們二人都心知肚明,這一去,再相會分明是遙遙無期。

她真心實意地露了點笑意出來,“罷了,嫂嫂記得常常給我寫信便好。只是有些遺憾,不能親手抱一抱小皇太孫了。”

“昭陽,你多保重。”

昭陽出嫁這一日,十裏紅妝,喜樂震天,滿目所及皆是浩浩蕩蕩一片紅。跪別了帝後,盡了一應禮數,昭陽被嬤嬤攙出來,往馬車上走,耶律戰躍下馬,扶她上馬車。

風卷起蓋頭來,我似是瞧見了兩行清淚,不過也只一霎,蓋頭落下去,又遮了個嚴實。昭陽並未接耶律戰的手,愣是自個兒登上了馬車。

這面子拂得顯眼――就連喜樂似是都停了那麽一停,可耶律戰只勾唇一笑,不甚在意,回過身以漢禮跪拜接旨,啟程上路。

帝後親至城樓相送,能給的尊貴和體面皆是給全了。可我望著儀仗漸漸遠去,心頭還是只空蕩蕩地泛著酸澀。蕭承彥與我並肩而立,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我垂在袖中的手。

儀仗走了整整十日,才至契丹王廷,且當夜便依契丹的形制成了禮,昭陽亦成了契丹的八王子妃。

和談的諸項已然開始施行,雙方停戰,父兄也便回了上京。

入了秋,我方收到了昭陽的信。因著和親的緣故,兩國往來也密切了些,照這麽算下來,一載通上兩回信,該是綽綽有余。

進了八月,正是蟹子肥美味鮮的時候。這日裏嫂嫂進宮來看我,宮裏恰巧有新賞下的蟹,南地所貢,我便叫小廚房配了菊花釀煮來吃。

我正琢磨著該回什麽信給昭陽,心不在焉地剝著蟹殼,隨手端起酒杯來抿了一口――過了三伏,禦醫開的藥我也服了個七七八八,不必再禁著酒――這酒味醇厚重,入口卻不沖,綿綿柔柔在舌尖散出酒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