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個晌午阿漁睡不著。

她也不太敢睡,總覺得她閉上眼睛了,可能就又回到了鳳陽城的那個小院子裏。

一想到鳳陽城,就想到了那晚徐潛驚人的熱情,被一個文武雙全沉默寡言卻對她呵護備至的男人那般抱在臂彎,阿漁就像在江面漂流多年的旅人終於回到了岸上,心裏很溫暖很踏實,也充滿了感動。

只是那晚她整個人都被徐潛占據了,來不及思索太多,現在冷靜下來,阿漁便發現如果她還在鳳陽城,其實她與徐潛的婚事並沒有那麽容易。

她相信徐潛是真的要娶她,但她原是徐恪的妻子啊,哪怕被變成了妾室,她名義上都是徐恪的人,徐潛真把她帶回京城,帶回鎮國公府,國公府的老太君第一個不答應。所以,要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徐潛只能藏著她,一直讓她留在鳳陽城,且不能見到京城的熟人。

他藏得了一時,能藏得住一輩子嗎?

阿漁沒有信心。

因此,阿漁雖然很想很想徐潛,卻不願再回到上輩子,她更想以現在曹家四姑娘的身份重新認識徐潛,即便徐潛沒有回來,不記得兩人曾經在一起過,阿漁也不介意,只要是他就好,十九歲的徐潛或是三十歲的徐潛,她都喜歡。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個時辰,阿漁瞅瞅沙漏,是平時該睡醒的時候了,這才喚丫鬟寶蟬、寶蝶進來伺候。

兩個丫鬟都長她兩歲,寶蟬直爽潑辣些,論嗓門,整個桃院都沒有人比的上她,小嗓子叫起來又尖又脆,連廚房祖母輩兒的嬤嬤們都論不過她,阿漁的母親江氏都敬她三分。但江氏不是怕寶蟬,而是感激寶蟬,阿漁八歲時去宮中赴宴,三皇子拿大螳螂嚇唬阿漁,阿漁膽小,嚇得險些昏過去,別的孩子們都在旁邊看熱鬧,是寶蟬沖過去一把搶走三皇子手裏的螳螂扔到地上,狠狠一腳踩死了。

那時寶蟬也才十歲,卻忠心護主,三皇子要打寶蟬,幸好皇後及時趕至,替阿漁做了主。

因為此事,江氏待寶蟬極為寬容,絲毫不介意寶蟬偶爾的頂撞。

阿漁後來吃了那麽多苦,都是寶蟬忠心耿耿地守在她身邊,阿漁早把寶蟬當心腹了。

至於另一個丫鬟寶蝶……

阿漁攥了攥帕子。

嫁給徐恪的時候阿漁就知道婆母容華長公主不喜歡她,可公爹鎮國公徐演溫潤如玉,寬和待人,還經常在容華長公主故意刁難她的時候替她解圍,阿漁便十分敬重這位公爹。哪想到婚後第二年,寶蝶服侍她用餐時突然晨嘔,竟是懷孕之狀。

見實在瞞不住了,寶蝶才哭著告訴她,原來鎮國公徐演竟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表面上很是照顧阿漁這個兒媳婦,其實心裏竟然存了禮法不容的邪念,他不敢真的對兒媳婦下手,便找機會淩辱了兒媳婦身邊的丫鬟寶蝶。

寶蝶的家人就住在京郊,世代為農,鎮國公用她家人的性命威脅她不得聲張,寶蝶只好委曲求全。

想到鎮國公要求寶蝶做的那些事,阿漁只覺得惡心。

如果不是徐潛待她情深一片,如果不是徐老太君令人敬仰,就憑鎮國公、容華長公主這對兒夫妻,這輩子阿漁都不會再跨進徐家一步。

不過寶蝶是無辜的,阿漁不想遷怒身邊人。

她這兩個丫鬟都很好,寶蟬貴在忠勇,寶蝶貴在細心。

阿漁的體質招蚊子,每到夏天便深受蚊蟲之擾,一旦被叮了包,為了不留下疤痕,只能硬忍瘙癢。寶蝶進府後,她每日都會仔仔細細地做好屋裏的驅蚊差事,阿漁要出門時,寶蝶也會幫她留意是否有蚊子靠近,看似都是瑣碎的小事,可自從寶蝶來到她身邊,只要她帶上寶蝶,便再也沒有被蚊子咬過。

這樣的細心,便是阿漁的親娘江氏都自嘆不如。

“姑娘不認識我了?”見主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寶蝶打趣問道。

阿漁笑笑,暗暗在心裏告訴自己,既然老天爺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這輩子她便要保護好身邊的所有人。

料想父母歇晌的時間可能會比較長,阿漁便從箱籠裏挑了一塊兒銀灰色的綢緞,準備給長兄曹煉繡個香囊。

這次父兄回來,曹溋給長兄準備了禮物,阿漁不想跟曹溋攀比什麽,可長兄要帶她出門買禮物,她當然要補一份禮才是。

裁好料子,阿漁咬唇看向窗外,香囊上繡什麽好呢?

長兄習武,如今已經在禁軍大營當差,那就繡“平安如意”吧。

想好了圖案,阿漁這便專心地繡了起來。

小姑娘坐在窗邊,低著雪白的頸子,素手持針落腳細密,竟有種大姑娘身上才有的嫻靜。

寶蝶進來送茶,擺好茶水就退了出去,小聲對寶蟬道:“姑娘好像哪裏不一樣了。”

寶蟬瞄眼內室的門簾,拉著她坐下說話:“你也發現了?”